过了立夏,天气阴晴不定,时而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时而阴雨霏霏,薄暮冥冥。
天海城今日的天气便算不上好,在平均日常增长的时候,便显得尤为古怪。
天边飘过来一朵黑云,把整个天海城的天空牢牢遮住,赖在上面似乎便不走了,阴风阵阵。
这幕场景算不得多见,尤其是在天海城。
那场血雨之前,天海城百年可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黑云压城这样的词,从来用不到之前的天海城上。
赵若雪坐在窗前,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撑在下巴处,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皎洁玉腕,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
连日和须爷爷斗智斗勇,斗得可怜的小若雪连修炼的心思都没有了。
窗外的月牙树依旧如之前一般郁郁葱葱,入了夏,更加茂盛起来。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吹得碧玉月牙“叮当”作响,没了清音,嘈杂得让人心烦。
天光黯淡,佳人姽婳伶俜,这个时候的赵若雪,若是被那些喜好伤春悲秋的人看见,免不了落个“涓涓清露,一支灯影里”的赞誉。
前些天须爷爷过来告诉她,说陈楠去了不朽城,要去参加玄甲军的十年试炼,可怜的小若雪,又很没出息地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让绿衣悄悄跟在须爷爷的身边,若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的话,务必要第一时间回来告诉她。
面对赵若雪的小心思,徐家那位祖宗级别的,自然是多有看破不说破的意思,毕竟须家爷爷和赵若雪还有小绿衣厮混得熟悉,年纪大了,恨不得有个熟悉人陪在身边说说话最好。
那个陈楠去了不朽城,要真落了个技不如人的下场,出个大丑,在赵若雪心中落了下乘,都不需要绿衣传消息,他自己都要亲自跑过来进行言语蛊惑了。
人呐,心里头一旦有了心思,等待的这段时间,才是最难捱的。
不管是等的那个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自己希望的还是自己不希望的,对未来的未知忐忑,才是让人心绪不定的主要根源。
而在那段时间里面,依旧能够沉下心去,做自己的事情的人,才当得上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定。
而那样的人,大多是经历了太多事情的洗礼,开始明白孰轻孰重,开始知晓谁缓谁急,心里头平静不起风波,或是看淡,或是明了。
很显然,这样的一种心境,如老僧枯坐,最不适合少年。
这其中,又最不适合那些陷入情情爱爱的少年。
年少的爱情啊,就像是躁动不安的青春,恨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陪在对方的身边,恨不能每一分每一秒想着的都是对方,恨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ta。
那样的爱情,是不成熟的,是让人窒息的,就像是缠绕在大榕树上的藤蔓,缠得太紧,缠得太多,榕树也就死了。
但恰好是那样的爱情,才是冲昏了头脑,最让人奋不顾身的。
有人明白,有人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乐在其中,为之神伤,为之高兴。
明白的人即便明白了,能够做到心湖平静以待的,又有多少。
总有一种感情是可以让人如飞蛾扑火的,年少的爱情在此种独占鳌头。
太过感性,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可若是真的看淡了,伤透了,明白了该怎么样像菜市场买菜一样处理感情,论斤论两,把感性和理性开始混为一谈,那样就好么?
那样更不好。
成长的代价,其中有一项便是把所谓的幼稚去掉,可是,旁人看来所谓的幼稚,就真的是幼稚么?这个世界所认为的成熟的标志,就是真的成熟么?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
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了猪的时候,一样会嘲笑那个唯一一个没有变成猪的人,说他是怪物一样的道理吧。
如果你没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那么当你趋于所谓成熟的时候,心里稍稍存一些可爱的幼稚和童真,那份不应该逝去的美好,我觉得,也是极好的。
世上的事情,孩子眼里分黑白对错,大人眼里有利益分明。
但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利益再怎么分明,哪怕能给你带来让你窒息的收获,你也要明白,你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分是非,晓对错,存在趋于大势之下逐渐改变的内心,不是一件坏事。
成人成才,立德立身。
赵若雪聪明么?
若是你用这话问须家的老祖宗,或者是赵家那位白胡子爷爷,他们能喷你一脸唾沫。
短短时间,能做到破境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轻松的人,怎么会不聪明?
可赵若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聪明,尤其是当她遇到陈楠的时候,便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稍微晃一晃,便成了浆糊。
她朦朦胧胧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啊,能有什么办法呢?
情难自禁,一往情深。
说实话,她克制着没有立刻启程去不朽城找陈楠,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少女的心思啊,你别猜,当她喜欢谁的时候,看谁都是好的,当她不喜欢谁的时候,看什么都不如人意。
所谓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挑的也就是这样的骨头吧。
所以啊,不管须爷爷说什么,她都不会妥协的!
窗前怔怔的少女回过神来,伸出小拳头,给自己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又似乎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不雅,四下里鬼鬼祟祟瞥了两眼,吐了吐舌头,这才放下心。
也许今天老天爷就是存心和她过不去,有意让她心情不好。
一颗心才放下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便自外面传进来,吓了她一跳。
“小姐,小姐,有消息了!”
意识到是绿衣的声音,赵若雪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已经初具规模的胸口,蓦地想起来自己让绿衣去办的事情,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连忙窜出去,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甫一出去,便让她见到了一个在现在决计不想见到的人。
跟在绿衣身后的,笑眯眯的古铜色皮肤雪白头发的老人,不是须爷爷是谁。
赵若雪面色僵了僵,紧接着把头傲娇一扬,只留个洁白下巴对着须爷爷,步伐也从急迫化作了平缓。
她慢慢走到绿衣身边,咳嗽了一声,淡然问道:“什么事情啊?这么急急忙忙的,磕着了可怎么办。”
绿衣也是个机灵人,她不着痕迹地朝着自家小姐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先是明面上鄙视了自家小姐打肿脸充胖子,这才开口说道。
“哦,我这几天听说了一个好玩的消息,这不是想着小姐可能感兴趣么,这才急急忙忙回来想要说给小姐听的。”
“消息啊,什么消息啊,说来听听。”赵若雪只作不经意间的问话,漫不经心,一颗心却跳动快速起来。
绿衣张开嘴,正要开口,一旁站着被主仆两个忽略就像是空气一般的须家祖宗这个时候却突然笑眯眯开口说道。
“还是我来说吧。”
“不要你说!”赵若雪眼睛朝着他一瞪,没有一点杀气,倒是仿佛绿水起了涟漪,横出了别有风味的一番风情。
须家祖宗却不慌不忙地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来一张泛黄的纸:“说也说不明白,这是不朽城那边传过来的参加试炼的小娃娃们的名次顺序,你惦记着的那个陈楠和须文山都在上面,怎么样,要不要看一看?”
赵若雪闻言,眼神明显便落在了那张纸上面,只是故作不屑,气呼呼地撇过头去,费了好大的力气不去看他。
须家祖宗好似孩童一般玩心顿起,把那张纸伸到赵若雪的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口中的话语满是蛊惑:“怎么样,想不想看啊,整个天海城,可就只有这一张哦。”
赵若雪咽了口唾沫,眼睛不自觉跟着那张纸走,临了临了,一跺脚,劈手从须家祖宗的手里把那张纸抢了过来。
须家祖宗“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多出言刺激她,好整以暇。
赵若雪草草翻开那张纸,从第一个名字开始往下看,往往一扫而过,翻到一半的时候,果然看见了须文山的名字。
只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名字依旧没有出现,她那颗心便像是打翻了调味铺一般,开始变得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就像是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一颗玻璃珠,视若珍宝,拿出来的时候,却被人家嘲讽得一无是处一般伤心难过。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眼中似乎要落下泪来,却依旧倔强着把那纸翻看到了最后,然后便在最后的那一行角落里看见了小小的两个字。
她的心情顿时变得和现在的天气一模一样。
少女把那纸揉成一团,一把向须家祖宗砸过去,带着哭腔,扭头就跑。
“你骗人!”
须家祖宗看着她跑进屋子里,一把摔上门,淡然笑了笑。
少女心里头美好的英雄梦啊……
如今……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