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尾声
作者:须鲸一场      更新:2019-08-31 16:03      字数:3550

“不过,回到案发现场就不怕被警方怀疑吗?”傅须庭的这句话倒更像是对私家侦探的质问。

“你这话问的……”胡勋的头上冒着虚汗、说起话来也远不如先前那么流畅了,“说得好像认定我就是凶手一样。没错,我是读过几本书,或许‘大轴’也是从某本书上偶然看到的,可那又怎样?当杀人犯难道还有学历门槛?”

“他不怕,特别是在发现警方倾向于将此案定性为自杀之后——而且即便遭到怀疑,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应付的办法。”白昕祎无视胡勋的自辩,代替他向傅须庭答道,“胡勋假扮成私家侦探——这种自由职业和枪手一样,不隶属于任何公司、也没有名分,所以也无法向其上级考证身份。你记得吗?他还向我们出示了张本清夫人的出轨证据——这也是为了与手稿内容呼应。”

傅须庭眉头紧锁,他的思路终于被理顺了,“手稿中写到主人公是因为怀疑妻子不忠才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如果现实中张本清的夫人被捕捉到红杏出墙的场面,人们便会将现实与手稿内容联系起来,届时便会认定这是张本计划谋已久的谋杀。”

“说的没错,其实从所谓的‘偷拍照片’看来,两人的肉体接触都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说是姐弟关系也有可能。如果硬要将其归类为‘出轨’,反而有捕风捉影之嫌。”

“我只是单纯为客户服务而已。”胡勋辩称道,“张本清找到我受理委托时,已经认定妻子勾搭上了年轻的男人,那么我自然要顺着客户的意思来调查——这些照片或许有些牵强,但出于讨好客户的目的,也可以被理解吧?”

“如果要讨好客户,首先应该尊称他为‘老师’吧?”白昕祎反问道,“而你每一次都是直呼其名讳,从一个人的言行能够了解到他的心理状态——你根本就不认同张本清盗取来的社会地位,因此本能地拒绝对他采用尊称!”

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以上说的这些算不上决定性证据,私家侦探不置可否,傅须庭和林初也有些无可奈何。

“其实在与我们相处的过程中,你暴露出了不少痕迹。”白昕祎接着说道,“在咖啡馆的时候,你按照一开始的设想,坚称谋杀与手稿情节一致,引导大家加重对张本清的怀疑,至于为何已死之人能对未亡人下手,你则含糊其辞地以‘异能者’一言蔽之。

还有,你撤回什锦炒饭的买单并不是因为信用卡被停,而是你突然想到眼前的这群人都见过手稿,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签名笔迹与手稿一致,则会加重怀疑——不,笔迹尚且可以临时伪造,可一旦掏出你那支出墨不太流畅的钢笔,反而会暴露的更快。

当我们到达旅馆,店长发现银色金属镓的时候,你当即宣称那是水银,试图扰乱我们的调查。

既然书稿中小女儿是被毒杀,一般人都会对能入口的东西稍加避讳,而你确当场拆了火腿肠——那是因为你知道即将杀死艾艾的是坚果,零食并没有被下毒。

进入房间后,你一直忙于操作手机,我想可能是想在网上购买坚果产品,然后直送到旅馆吧——毕竟遇到我们是在你意料之外的事,还来不及准备坚果零食。

还有,在发现部门不再怀疑张本清后,你便试图将我们的目光引向身为助手的林初,当时你质疑林初一来到旅馆便直奔艾艾而去,害他享用了一整套泰式按摩。”

“我错了还不行吗?谁再提一次我就拿海洋球淹死我自己!”傅须庭羞愧得几乎快要掩面而泣了。

“你说的那些在我看来不过是‘疑人偷斧’罢了。”胡勋脸涨得通红,显得极其愤怒,“如果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就恕我不奉陪了。”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决定性的证据当然有,而且是你亲口说出来的。”白昕祎在他身后喊道。

“什么?”他狐疑地回过头,“我说什么了?”

“你很关心胶囊的事,所以当我们到了咖啡馆后,你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胶囊的。”

“这话先前已经说过了,我只是觉得散落在外的药物有些可疑罢了!”

“可你当时的原话是……”她正了正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听说刚才你们找到了一颗健心胶囊?’”

“那又有什么问……”胡勋说道一半,脸色大变——他意识到了自己从一开始便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吧?张本清心脏不好的事从未对外宣称过,连林初也曾特意叮嘱我们要保密,而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工作室的现场我也去了!那个药瓶上……”

“药瓶上并没有标签,所以警方才会专门去鉴定胶囊的成分。”她盖棺定论地说,“如果不是多年以来与张本清私交甚密,对彼此的情况十分熟悉,又怎么会连对方的底细和软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呢?”

在一片死寂之中,墙上的挂钟指针发出的“咔嗒咔嗒”声显得异常刺耳,令胡勋烦躁到了麻木的地步——他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记得这样被逼入绝境的心情十年前也曾有过。

那是一个盛夏之夜,桌案边摆放着一对黄黄白白的信封,他百无聊赖地将它们分为两类。

一类是来自亲戚朋友的“慰问信”,其实说白了,是专程来催讨债务的。其实怪不得他们,离家外出打拼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向周围能借钱的人都借了个遍,谁知道两年之后依旧行囊空空,当初的誓言也沦落成了笑柄。借金逾期未还,其中最过分的已经超出期限一年以上,自己孤身在外倒是无所谓,而仍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怕是受尽了他人白眼。

另一类则是来自各家杂质和出版社的退稿信。起初,他只选投了一些知名的刊物和出版社,而寄出的稿件不是杳无音信、便是被用寥寥几句给打发回来。再后来,他开始转投一些不入流的小报社要求刊登连载,也都一一被拒。退稿信中的内容无外乎“感谢您的投稿,很遗憾由于题材原因稿件未能入库,希望在修改后继续支持我社”之类空洞的话。令原本打算以写作为终身事业的他备受打击。

原以为能靠梦想开辟人生的他不得不向现实折服。

就在经济状况堪忧与信心频繁受挫的情况下,每当结束一天高强度的工厂作业、回到昏黄狭小的出租屋后,他便感觉自己陷入了人生的黑洞。挂钟的指针令他静不下心创作、飞来飞去的蚊蝇令他静不下心创作、干涩酸痛的双眼令他静不下心创作……原本灵感迸发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枯竭。

直到有一天,房东没好气地叫他接电话——他的出租屋没有个人电话,若要联系,只能致电楼底下的公用电话。而房东的态度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已经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了!

然后正是这通电话改变了他的命运。

相比来电者的姓名,他的头衔来得更响亮——省文化厅副厅长张本清,居然亲自致电邀约自己执笔长篇推理小说!

之后“不予署名”的附加条件令他心头一震——那不就是当枪手吗?不过,他当时的经济条件并有没容许他说出一个“不”字。就这样,他成了张本清的“御用写手”,这一不堪的名号整整持续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一个平步青云、成为出版社和各路媒体争相追捧的畅销作家;一个则靠汲食前者的残羹剩饭,依旧在泥沼中挣扎——张本清知道他的恐惧与痛处,给予写手的费用也仅够维持生活罢了。

直到他向张本清摊牌,表示不愿再当枪手时,对方脱口而出的话竟是——

“你写不写随你的便,大不了我功成身退。不过只需凭我一句话,你要想在文坛出头是不可能的。”

从那一刻起,胡勋的眼中便有了杀意,他佯装答应对方写下最后一本封笔之作,而贪得无厌的张本清自然欣然应允。于是,胡勋便开始了周密详尽的计划……

仅仅是杀了眼前这个吸血鬼并不足以解恨,他要让张本清亲眼见到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然后体会到被众人唾弃的痛苦!

……

挂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被揭穿一切似乎并没有原本想象得那么不堪,倒不如说,沉重忐忑的心情似乎卸下了重担,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须臾之后,他突然想起张本清次女依旧在紧闭的门扉后酣睡,这勾起了他心中无限的愧疚——他与张本清的家属并无结怨,只是为了报复才将他们牵连案中,而从张本清最先死亡的结果上看,这一牵连变得毫无意义。因此,当知道女孩侥幸避开坠落的吊扇后,他甚至有些庆幸。

面对眼前五官精致、眼神清澈的少女,胡勋无意辩驳,他用看破一切的语气说道——

“只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在旅馆房间里操作手机,并不是为了购买,而是撤销网购花生酥的订单。”

四人陷入了一派沉默之中。

白昕祎陷入了思索,胡勋的这种做法,她是万般不能认同的,但她又想起不知哪位谁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生来即是恶人,每一个加害者都源自于受害者”。

“你以为说出这些话我们就会感动吗?”半饷,林初反驳道,“只可惜,你仅存的理所应当的道德观远远弥补不了你残害三条生命的罪孽。”

突兀的警笛声将旅馆包围了起来,在忽红忽蓝的灯光闪烁中,名为胡勋的犯罪嫌疑人被警务人员押上了车。

“喂——”白昕祎拍了拍车门,警官见状将车窗摇了下来。

“如果还有时间,记得创作新作品啊!”她对一脸茫然的胡勋说道,“我可是你的书迷呢!”

“知道了。”胡勋苦笑了一下,“怎么连服刑都要被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