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寺建在高台上,从寺塔眺望,行河川古色古香的小镇脉络与远处蓝绿交接的平原及人工水坝被电车轨道分割出了鲜明的色块区。
庄郡驭依旧处于队伍末尾,此刻他正漫步在寺庙树海竹林的小径中,感觉一切的烦恼和世俗烟尘都被洗净一空,他将刚刚求得的红色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在这座古老而富有韵味的古刹中滞留一整天。
今天的他虽然没有穿学校的制服,但仍是一身被熨得笔挺的正装白衬衫,与其他穿休闲服的同伴们格格不入。
“我们可以去下一个地方了吗?”庄郡司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抱怨道,“这个破庙好无聊……”
“不要乱说话啦!”舒梓橘制止道,“会遭报应的!”
郡司故作夸张地笑出了声,“别自己吓自己了,寺庙可是盈利机构,专门骗你们这些善男信女。”他故意瞥了郡驭一眼道,“想不到还真有人会去买什么护身符……”
“不能说买!要说请啦!”舒梓橘瞪着杏仁眼纠正道。
看到对方较上了真,郡司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头,妥协道:“好好好,请请请,请你移驾到观光栈道好吗?”
他所说的观光栈道也是行河川周边著名的景点之一。
平原的尽头是当地政府斥巨资建造的人工水坝,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成了当地人民的炫耀资本。开发商自愿出资,沿着水坝开闸的地方修建了一条长长的木栈道以供观光,为了保证视觉通透,栈道边缘立着的半人高的挡板都是由玻璃制成的。
从栈道上瞭望,远处的村乡镇野尽收眼底,若是到了开闸的时段,更是能够直观感受到人造瀑布坠落的视觉冲击。
而在栈道往内退二十米处,便是作为当地公共交通的地上电车“星川号”。为配合当地的旅游业宣传,“星川号”也被装饰成民国时期蒸汽机车的模样。
这一招着实吸引了不少列车爱好者,每天都有不少全国各地的列车迷们慕名前来,在道口处支起三脚架蹲守电车飞驰而过,在那一瞬间到来时,他们便猛地连按快门,将雄壮的水坝与疾驰的“星川号”收入底片之中永久保存。
毕业旅行中的一行人也免不了俗,早早地候在道口旁。随着信号灯的亮起,音箱中发出“噔噔噔”的警报音,道闸上黑黄相间的防护杆也放了下来。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星川号”列车头上吞吐着白色的浓雾从远处驶来。
“哦哦,要来了啊!”方绪激动地眺望着远方逼近的电车,开始摩拳擦掌。
“不过是辆刻意被做旧的电车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郡司不屑一顾道。
“从宣传册上看真的很有特色!”舒梓橘见男友一派消极,又皱起了眉头,“再说出来旅行有新鲜感才刺激嘛!”
郡司懒得反驳,不过他突然邪气地一笑,向大家问道:“想要刺激的,不如跟我一起穿过道闸怎么样?”
“你说什么?!”舒梓橘一惊。
“在电车开来之前,从这里跑到对面的栈道上。谁有兴趣一起来?”
大家这才意识到,郡司似乎并不仅仅是在说笑而已。
“你在开什么玩笑!”舒梓橘厉声制止道,“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有人一起吗?”郡司无视女友的讶异,转而向队友们召唤道。
或许是这个建议太过异想天开,大家面面相觑,却无一人附议。
郡司眯着眼,下意识地露出一丝不齿的笑意,“那我可就自己上了。”
说着,他背朝道口走了两步,转身准备助跑。
“等一下!”郡驭淳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疯狂行径。
“凭你想要拦住我吗,老哥?”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
“不。”郡驭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一起。”
郡司愣了一愣,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只是端详兄长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异色。
“随你的便。”
电车轨道位于平原与水坝的交接处,“星川号”沿着这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呼啸而来,全然不知有两名少年拿它的速度作为生命的赌注。
“喂!你们快劝劝他们呀!”舒梓橘都快急哭了,其余的跟班们也都慌了手脚。正当他们要上前阻拦时,随着郡司一声令下,两名少年像子弹一样冲了出去。
他们先是猛冲,随后弯腰过了防护栏,周围等候已久的列车迷们目睹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
舒梓橘双手捂住了眼睛,向凉他们也将头别到一旁。
“星川号”像一道白光,在众人眼前呼啸而过。
电车车轮碾压铁轨发出规则的隆隆声持续了大约有一个世纪之久,终于,当不再听到轰鸣声后,舒梓橘才斗胆睁开了眼——所幸的是,铁轨一如先前那样锃亮,没有一丝一毫血肉模糊的痕迹。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对面栈道上,只有一名身穿白衬衫的少年俯瞰着巍峨雄壮的深蓝色水坝。
这个水坝的落差高达六百英尺,从上方鸟瞰,极具宏伟的震撼力。深邃庞大的水库与巍峨的混凝土大坝无疑加深了它的雄壮之感。
周围的旅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少了一个人!”
“还有个男孩子呢?”
“快报警!”
匝道警示音戛然而止,信号灯也由红转绿,防护杆重新升了起来。舒梓橘一行人忙跑到了对面——
“队长去哪儿了?”
“郡司呢?”
郡驭没有作答,只是怔怔地扶住玻璃挡板,凝视着脚下规则堆砌的坚固生硬的混凝土块。他们顺着他的目光朝下望去,这个高度令人一阵晕眩,同时也产生了不妙的联想——
“你该不会是说,队长掉下去了吧?!”向凉扳过庄郡驭的肩膀,内心祈祷能够得到否定的答案。
骄阳似火悬挂当空,脚下的栈道蒸腾出灼热的水汽,而此刻,郡驭却冒着冷汗,白衬衫紧紧地贴在了背上,胸前的口袋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他嗫嚅道——
“他的速度太快了,跑到护栏边没止住,惯性就……”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向凉的嘴唇抖了一阵,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方绪与栗原也呆若木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之中唯一还能发声的便是舒梓橘了——她的悲鸣划破了寂静。
恰逢此时,水坝开闸泄洪,透过磅礴的雾气,可以看见间隔规律的白柱肆无忌惮地坠落、向水库展开毁灭性的冲击。
他们不禁后退了好几步。
三天之后,庄郡司的遗体被潜水特警打捞上来,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红色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