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天，他们重新返回充满汗味与霉味的古玩市场。这里依旧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将狭窄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于是便时常会有踩踏贩售物的情况发生。抱怨声、议论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呢。”他们穿梭于人群之中，牧野极力护着白昕祎，是她不至于被撞得东倒西歪。

“的确算不上喜欢，可却有一件令我特别在意的东西。”

“哦？”

“跟我来。”

于昨日的情况相反，现在反而是白昕祎熟门熟路地带领着牧野通过捷径走向目标摊位。摊主是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大叔，面对来客，他倒并没有显得特别起劲。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白昕祎指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装饰物说道。

这是一个主体由黄金制成的甲虫，当然，这么大体积，内部自然是空心的。牧野将其拿起，反复斟酌摩挲——这只甲虫的做工极其精美，四肢简化，但翅膀处做了活动关节，可以展开；前颚那对大鳌也被夸张化处理过。除了是由黄金打造之外，甲虫的翅膀上还被涂抹了绿宝石彩釉，看起来像是只活着的巨型金龟子。

“圣甲虫？”牧野显得有些吃惊，“想不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与埃及元素相关的藏品。”

“不愧是前辈，懂得真多。”白昕祎赞许道，“圣甲虫在古埃及非常受人尊崇，它的形象常被自做成各种形式的饰物或护身符。而这只圣甲虫被涂抹成了绿色，绿色在古埃及代表——”

“代表‘复活’。”他接口道，“因此绿色的圣甲虫饰物常被放置于木乃伊的心脏上方作为守护，以祈求墓主的复活及永生——这类圣甲虫被称作‘心圣甲虫’。”

她点了点头附和道：“正如前辈所说。”

“既然你那么中意……”他向摊主询问，“这只甲虫什么价格？”

对方掏出四根手指晃了晃，牧野微微叹了口气，“老板，您不说，谁知道的四百还是四万呢？”

摊主面无表情地说：“是四百万。”

“四百万？！”牧野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充斥着惊奇，“您在开玩笑吗？这只甲虫即便是纯金实体打造的，折合成赤足金价也不会超过十万。更何况它是空心，也未必是赤足金。”

“肯定不是赤足金。”白昕祎将他拉到一边耳语道，“因为古埃及人的炼金术并不比现在精湛。”

“古埃及？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件文物？”

她微微点了点头。

“别开玩笑了。”他将她带到角落，“我的确不否认即便在平平无奇的市场上也能淘到瑰宝，但也不代表随便掏出一个来路不明的甲虫便能要价四百万！”

“牧前辈。”白昕祎紧跟着说道，“关于这只甲虫的来路我倒有一些猜想。”

“愿闻其详。”

“您应该知道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了多件关于古埃及文化的展品。”

“你想跟我说这是其中之一？”他不屑一顾地笑道，“别开玩笑了，如果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品被盗，一定会闹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大都会的安全戒备工作自然是万无一失，问题在于，这只甲虫被盗时已经不是展品了。”

“这话怎么说？”

“如果前辈翻看一下2010年的新闻，应该会查到在当年，大都会博物馆将十九件文物全部归还埃及。这十九件东西原本都是来自被盗的年轻法老——图坦卡蒙的坟墓。”

“这件事我也有过耳闻，因为这些文物原本便是通过盗墓所得，属于来路不正，因此大都会才会忍痛割爱，将其归还本国。”

“问题在于当时的新闻篇幅有限，并未明示每一件文物的照片，但这只甲虫确为其中之一。”

“大都会的展品噱头十足、更不要提事关古埃及传奇法老图坦卡蒙，可根本没有凭证说明这只甲虫就在那批殉葬品之中吧？”

“支持这条论点的证据有两条——其一便是在大都会博物馆历年的展品年鉴中的确有过这只心圣甲虫的图片介绍。”

“即便如此，也有可能是依照事迹展评仿制的……”

“还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证据。”她打断道，“当时发掘图坦卡蒙墓的是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他曾在学术报告中提到，由于当时同时段被挖掘出的文物数量众多，因此用荧光笔给每件文物都标上了数字，心圣甲虫的编号应该是021——代表第21件挖掘品。”

牧野将信将疑地看着白昕祎，“也就是说，如果那个摊位上的圣甲虫上的确有相符的荧光标记，便能证实你所说的是真的？”

白昕祎抿了抿嘴唇，“只是不知道那么多年过去，荧光笔的印记是否还在。”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折回先前的摊位，牧野用一块干净的厚布将圣甲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能够窥视的洞口。他和白昕祎轮流通过洞口望去，漆黑一片的甲虫腹部隐隐约约闪烁着浅绿色的夜光，但拼凑不出字样——看来荧光也随时光而风化了不少。

白昕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顾不上在摊主面前避嫌，紧张地说道：“有荧光！没错，就是它！”

“小声点！”牧野将她拉到一边，“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仅凭这个并不能断言——”

“可以的！”她再度打断道，“报告上说——”

“荧光印记也可能是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要确定这只甲虫是不是对，光凭肉眼是无从判断的，至少也应该经过碳同位素的检验，证明是与图坦卡蒙同一时代的文物才行！”他压低了声音，双手扶着对方肩头，试图使她冷静下来，但发现冷静下来的反而是自己——

“仙人跳”三个字在他脑中划过。

对呀，白昕祎新入职才不久，他也从未探究过其应聘目的。只因为自己对她有好感，便降低了设防——但现在想来，她很有可能是摊主的旧识，接近自己的目的便是将假文物高价倒卖给自己。

如果是这样，接连不断的电话与刻意提出要再度来到古玩市场这件事便说得通了。之前反复打探罗嘉辉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在寻觅潜在的上当对象，但当得知对方吝啬的本性之后便放弃了。

他心有余悸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双眸清澈动人，感觉像是机敏可爱的猫咪，实在难以想象会为了牟取钱财而不择手段。不过哪个人的脸上也没写着“骗子”二字啊！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无心骗自己，也不代表她的判断完全正确。回家之后必须翻阅她提及的新闻和报告、保险起见，碳同位素的测定也是必不可少的……

牧野撤回了扶在她肩头的双手，恢复一贯平淡的语气：“古埃及文物在国内吃不开，找不到买家很容易砸手里，我看还是算了。”

他等待着对方极力劝说自己——那样的话，便能够确定她接近自己的目的的确不单纯。

尽管不愿意见到这一幕，但他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昕祎没有动员、也没有任何劝服，相反，她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欣喜若狂地说：“太好了！这样一来就没人跟我抢了！”

“……抢？”

“我原本还在想，如果牧前辈也看上这只圣甲虫该怎么办，毕竟我真的很想要啊！”

“……”等等，这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纵吧？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内心的气浮颠簸，她径直走向摊主，两人讨价还价一番，确定最终价格为三百五十万。

这样的一笔巨额一定是无法通过手机电子支付了，交付现金也无可能。此刻牧野依旧没有彻底放下自己的怀疑，他跟随他们来到银行办理转账，在白昕祎正要向柜台递出汇款单时，他还是忍不住拽住了对方的手——

“再想想清楚吧，这可是三百五十万，至少也该再找两个业内专家咨询吧？”

“牧前辈就是专家啊！”她脑袋一歪，浅笑道，“可是连牧前辈也知之甚少，其他沽名钓誉的神棍就更加令人难以信服了。”

说着，她的汇款单交到了柜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