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中先是死一半的寂静,代安芸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说——遗产全部都给我?”
“给你给你!全都给你!我的女儿!”老人痛快地挥了挥手。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或许我哪天会改变心意——但此时此刻,我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代氏姐弟面面相觑,比起惊喜,目前在他们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显然是难以置信更多一些。
“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这种情况下的口头遗嘱是不其法律效应的,还请代劳稍后重拟一份正式文件。”安律师不卑不亢地起身向代安芸表示祝贺,他绕道冰桶边,拿起先前禾云青只倒了一小杯的稻草酒主持道,“虽然用禾先生的登门礼来庆贺有些讽刺,不过这诚然是上好的名酒,扔掉怪可惜的,大家不妨浅尝一些。”
他逐一给每个人面前的高脚杯都倒上了澄黄色的葡萄酒,包括自己。他率先品尝了一口,夸张地哈了口气。
傅须庭与白昕祎小小地碰了碰杯,冰镇后的稻草酒洇入喉间香甜可口,令白昕祎幸福地打了个机灵。连不情不愿才抿了一小口的代氏姐弟在尝过鲜后也忍不住喝了第二、第三口,最后甚至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傅须庭暗自打起了小算盘,“这酒可真是不错,如果在咖啡馆里也弄一些……”
“别开玩笑了!”白昕祎小声斥责道,“而且且不说葡萄酒本身价格不菲,光是空运和维持的费用就足以令咖啡馆入不敷出了——你可不能在这样不计成本地蛮干了呀!”
“知道了,老板娘大人。”他狡黠地笑道。
代老先生似乎也对这种稻草酒极为中意,他举着高脚杯端详了好一阵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随后又喝了两杯。
遗产继承人的确立令气氛欢愉,之后的浓汤和栗子塔都是在欢声笑语与几分醉意中被呈上桌的。傅须庭他们开始真正享受这场午宴,代氏姐弟——特别是代安芸也越发积极地位老人斟茶倒酒,场上唯一的输家安律师似乎钟情于每一道菜肴,并未因失利而表现出不悦。
那时候,谁都没有做好浩劫将至的准备。
吃过午饭后,老人提出要回房小憩一阵,接着便在代安芸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离开了。姐弟两人难掩欣喜,又碰了好几次被——那瓶深受欢迎的稻草酒不消一会儿便见底了。
安律师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客房中休息,而是一直和傅须庭他们唠个不停。
“没想到老先生居然把遗产全都赠与给了那个女人,他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后悔的。”他不咸不淡地说。
白昕祎好奇地问道:“您刚才说口头遗嘱并不作数?”
“不作数。”他当即回答道,“口头遗嘱必须是在危急情况下才能生效,这个‘危急情况’很大程度上指的是遗嘱人濒死或临终的状况,代老先生刚才的状态显然不满足这一点。”
“诶——?明明那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得再清楚也没用,这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安律师说道,“我看代小姐还是应该再接再厉,直到遗嘱落成那一刻之前都不能松懈——不,恐怕应该说在代老先生归西前她都得维持这样的虚情假意吧,毕竟老先生是个善变的人……”
面对律师这番包含恶意的话,白昕祎不知该如何作答,向来会主动化解冷场的傅须庭此刻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喂,你已经发呆很久了哦!”白昕祎捅了捅他,因为她觉得实在是和安律师聊不下去了。
“抱歉。”傅须庭回过神来,“我在想事情呢。”
“还是关于雨水储存的是吗?”
“没错。对了,安律师应该来过戮山古堡不少次了吧?”
“嗯?啊,是啊。”被突然问及的律师一惊。
“那您听说过古堡的雨水采集或储存系统吗?就是用于外墙保温的。”
“外墙保温?”安律师摇了摇头,“从没听说过。”
“这样啊……”傅须庭失望地说,看来到时候还是要向管家先生讨教了。
安律师似乎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离开了这一桌,开始加入代氏姐弟的庆贺阵营中去。
“关于雨水储存系统,你也可以像我讨教哦!”白昕祎得意洋洋地说。
“你?”傅须庭讶异道,“你已经想通了吗?”
“基本没有用想的,答案显而易见嘛——其实就是……”
“等等等等,不许说,让我自己想!”他开始来回踱步,看来白昕祎率先破解谜题这一点给他造成了很大压力,“‘显而易见’……难道我刚才看漏了什么东西?不行,我得再去逛一圈!”
“你自己去吧!”她无奈地笑道,“我想回房间睡一觉,顺便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不能太麻烦代老先生。”
“说的也是,那就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在代老先生醒来前解开这个谜团的。”
“加油哦!”白昕祎冲他调皮地笑了笑,随后两人便各奔东西。
午宴过后的一个半小时,代氏姐弟和安律师依然在宴会厅中谈天说地——
“真是辛苦你了安律师。”代安芸话中有音,“想不到你鞍前马后这么久,最终因为站错队而功亏一篑。”
“您多虑了,代小姐。”安律师文质彬彬地回敬道,“衷心祝愿您能够笑到最后。”
见硝烟味又开始弥漫,代云珑忙劝解道:“都少说两句吧。老爷子的想法确实令人捉摸不透——感觉像是以戏弄他人为乐一样,将身边的人都耍得团团转。”
这句话显然获得了两人的共鸣,代安芸“切”了一声说道:“要不是那样,偌大的古堡里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也真难为了戴叔,居然要和那种人朝夕相处。”
“不过说句实话,代老先生佣金给得很到位。”安律师客观地说。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料到悲剧正在无形之中酝酿而生……
“不好了!代老先生——代老先生他——!”
正在他们聊得起劲时,侍女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宴会厅喊道:“快来人啊!快去代老先生房间!老先生他——他——”
“他到底怎么了?!”三人一边不耐烦地问,一边起身往主卧赶去,等到达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错愕不已——
房间正中央的地摊上洒落着青花瓷缸的碎片,看来是被人砸碎的,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躺在床上的主人。
代老先生脸涨得通红——仔细一看是整个头颅都肿了起来;他口边生出一大串水疱,密集到令人难以直视;他一边干呕、一边急促地喘息,汗水将睡衣都浸湿了。
“爸爸!你是怎么了!”代安芸不敢靠近,只能在原地喊了两嗓子。
“……水!”老人干涸的嗓子嘶哑地喊道。
女仆忙去取水,留下三人在主卧乱成一锅粥——
“这是怎么回事?老爸有急性病吗?”
“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是急性病的话,家里应该备药才对,看来是突发症状。”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病啊,怪恶心的!”
“他看上去快不行了……”
“要不要叫救护车?”
代安芸一拍大腿惊呼道:“遗嘱立了没有?!”
“怎么可能?”安律师急促地说,“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啊!”
听他这么一说,代安芸立刻毫不嫌弃地扑到床前从挣扎的老人喊道:“喂喂老爸,趁现在赶紧把遗嘱立一下吧——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全部都给我!”
“你——!”
老人瞪着充满仇恨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又喘息了一阵,不久,呼吸开始变得微弱,喉咙中也像混杂了什么东西一样,说出的话含糊其辞。
“水来了——!”
当侍女取来水壶时,老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瞳孔已变得浑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