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是她控制范围以内的东西。

若是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灵感几个月不来，总不能叫客户等上几个月吧——那位客户在指定了画家之后，就已经表明了，他所给出的期限是三个月，七月月底之前就要把十卷成品全都一齐交上去。因为小娃娃的生日就在八月初二，还要空出一天来布置。

虽然颜掌柜也说了，无需过于挂心，有个大概内容就好，但苒苒却很看重这次的表现机会。

她不希望自己的东西那么潦潦草草地交出去，因为那是一整个系列。有整整十卷那么多。

正是这个“系列”的概念，让苒苒思考了许久。

既是一个系列，便多多少少要有一些相似之处。

每幅画要有自己的内容和寓意，与此同时，又不能够脱离其他几幅的整体风格太远。

让这十幅画卷都能够合而为一，成为属于同一个系列的作品的因素，便是一种共同的“风格”。

必须让人能够一目了然。她想，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些画皆出于同一个人之手。否则，就辜负了“系列”这个词。

在苒苒看来，这是树立和确定她个人绘画风格的一个重要时机。

她不管颜掌柜说什么随便画个内容交差就行，她想，既然有人看上了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画家的手笔，那就说明她的画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打动那个人的。她得知道那是什么。

必须不能够让赏识自己的人有所失望。这是对他人欣赏的一种感恩的态度。

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是看起来极其细微的一件小事。

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这是祖父和母亲从小就教过她的。

况且，这还是一份庆贺生辰的礼物，意义极重。

她专门问了颜掌柜，那位客人是什么年纪，什么身份的人，属于哪一种性格，以及是在看到她的哪一幅画后决定了这件事情的，她需要思考会是什么元素打动了这位客人，以至于他做出选择她来执笔这个系列的最终决定。

?

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十来天前她画过的那幅梦境，灵感正来自于自己看完从府中拿的古书之后，倚在偏厅叠席上不小心睡着时做过的那个梦。

自从听说火镇开始了一场神话传说热，她便想说试试把这幅古怪的画挂在坊里，为这事还和颜掌柜稍微费了一番口舌。只因为颜掌柜当时说她画的东西奇离古怪的，怎么看都不适合挂在画坊里。

再者，他还说了。她画的这个玩意儿似乎跟神话传说没什么太大关系，就是个会飞的怪物，找不出典故，没人会感兴趣。软磨硬泡地说到最后，闹不过她执拗，又是花名册上的驻店画师之一，便只好给她匀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挂上了。

只要挂上了就行，她也好满足，觉得这样就够了，便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如今才没过几天，偏就是挂在角落里的那幅画引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颜掌柜来通知她这件事情的时候，表情都似是带着一点惭愧，在高兴之余也表示汗颜，说自己当初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但被人看中了自己画坊里的画，终归是喜事一件。

他告诉苒苒，是客人带着家中的那块要过生辰的小孩儿来看画，小孩子见了这幅画就盯着不放了，还用手指一直指着，口中还呀呀地说着什么。客人看了这光景，二话不说就决定了，就要这幅画的作者来画制自己所想要的画卷。客人表示他自己也很看中，若不是因为孩子发现了，他或许压根也不会往那角落里多瞧。

颜掌柜告诉苒苒，客人一走，他就忙不迭地把那幅画挂在了堂前显眼的位置，现在从门口一进来，就能看见。看得出，颜掌柜因为这事儿对苒苒的画作有些刮目相待了。

说到这里，苒苒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画是被小娃娃自己给看上了，自己的贵人居然是个还被抱在手里，尚且不会正经说话的小贵人，竟还不是那户人家的大人自己看上的。

这样一来似乎就更难办了，因为如果是被一个小孩子看上的话，若问他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本说去打听打听对方看中了那画的什么。可这样一来，即使见面了，也不好交流。

她为这事还专门回了一趟画坊，把那幅画收了回来。

她将画拿回家中放在案几上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并认真地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打动了那天从画前经过的那个小孩子。琢磨了半天，她认定了是这幅画的色彩鲜艳和一目了然的画面结构。

小孩子看东西一般没有大人看得那么仔细和注重细节，一眼掠过，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抓住了自己的注意力，便会盯着什么看。而这幅画中，红色的火龙鲜艳而跳脱，背后的大漠一望无际，衬托得那条面目狰狞的巨龙的身形姿态显得更加立体，连带脸上那双愤怒的双目似是更加突出而有神了，活灵活现得似是下一刻就要从这画面中跳出来似的。

她不禁有些感慨于灵感的力量，竟让她在短短的时间以内就完成一幅这样个性鲜明的作品。

而在将这幅画挂到书画坊之后，她却也随即完全地抛诸了脑后，似是从未画过这幅画似的。仿佛她对这幅画所投入的经历和时间，远远不及她过去画过的任何一副画。可是偏偏就是这幅画，给她拉来了这么一大笔买卖。

想来，这小孩就是被这份显眼的强烈色彩对比感引起了注意力。

可是这样一来，却又随之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苒苒平时的作画风格并不是如此对比强烈，绚烂夺目的着色风格……

她仿佛早已画惯了一些色彩平静，一眼看去波澜不惊的画作，习惯了把生活的宁静融入画中。

若非上次做了那个奇异的梦，一时兴起，画了这副与她一贯以来的风格并不一致的画，或许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去画出这样子色彩丰富，对比突出的事物来。

这件事是最让苒苒觉得头疼不已的。

除了不是自己游刃有余的风格以外，她压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去策划这个系列。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因为自己十几天前一时的灵感和冲动所致，现在她就要“被迫”去挑战一种与自己平日以来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而且一下子就是十卷之多，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当然，她完全可以放弃这个机会，谁都不会说什么，但这样做或许就会影响她在客人那儿的口碑，更是辜负了别人对她的喜爱。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故作清高的人。所以，她最终决定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挑战。并想个办法好好地将它完成。

眼下，她所要面对的关键词便是“系列”和“筹划”。

要画出一个风格统一的系列，必须要提前进行一番计划，在心中产生一个整体的思考。这需要她对自己的创作拥有一种在整体上的把握感。

其次就是“尝试”和“改变”。

色彩的鲜艳跳脱对她来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她必须要画出一种由于对比而产生的紧张感和爆发力。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所安于的那种沉静安详与波澜不惊的感觉。

岁月静好，潺潺流水的风格不再适合她的这次创作。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这些想法，并试着从生活中寻找到一些全新的灵感。

这时候，她想起了自己在风里馆对拓跋坤说过的那些话。她具体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但印象中，恰恰是一些和打破固有观念这件事有关的语句……

印象中是拓跋坤有着一些需要突破的习惯性想法，被她指出与事实不符。他当时是否有坚持己见？苒苒有些不记得当天对话的细节了，但她隐约记得拓跋坤的一些反应和态度。她记得拓跋坤并没有像父亲对待母亲那般，固执己见地大谈特谈一些类似于礼义廉耻和道德观念的东西来打压和束缚自己在某些事物上不经意呈现出来的“离经叛道”。

她记忆中有自己和拓拔坤双双的微笑。这让她感觉到有了一股力量。

她想，他可以战胜自己的观念，而说出了那句让我听起来充满亲切又陌生的语气的话，那句压根也不像是他那样的人平日里会说的话，那么我便也能做到跳脱自己一贯以来的风格，去接触一种全新的绘画方式。

本质上，这都是和自己原先所固有的一种模式进行对抗和从中解脱的过程罢了。

苒苒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一面好为人师，可当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却又做不到了的人。

既然那次自己那样霸气而不顾后果地表达了自己所秉持的观念，难道今天当她遇到了相似的问题时，她会打退堂鼓么？不，那并不应该是她一贯以来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