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常看似随意地挥洒着内心的冲动,这股冲动由于理智的过滤而变得更为克制,丧失了如胭脂红般艳丽奔放的恣意放纵感,多了一层如暗红般克制律己的收敛感。
这正是苒苒想要的。
一种“刚好合适”的感觉。不过分突兀,也不太过低沉。
色彩依然用的是鲜艳的,只是在鲜艳色彩的周围,她铺上了一层凝重。这份凝重的存在不仅仅没有盖掉那些轻盈色彩的夺目,反而使其更为跳脱不已,一些画面,似是快要成为立体。可偏偏,画面之中的人物又大多是几笔带过,看似极为虚幻而不真实,似是空中仙人般,极不具体。
这是神话所应该具备的一种飘渺虚幻感,她想,这份飘渺感,她要通过简单抽象的笔触去表达出来。而与此同时,这十卷画的整体却必须带有一种现实的意义,无论是缁衣氏的兽皮,还是燧人氏的火炬。也恰恰正如最后那幅火镇日常生活的画像会将人彻底拉回现实,那一幅便是使整个系列瞬间变得脚踏实地的最关键之处。
她想要营造的便是这种虚幻融入现实的效果。
减少预想中多种鲜明色彩的铺展,也不会因为被挂于显眼处而变得过于惹眼。她想。
拓跋坤不时地来看看苒苒,见她潜心作画,便坐在旁边喝茶,或在院中逗狗,喝苒苒放在厨房中冰好的绿豆汤,并不打扰。
苒苒再也不关院门,这在火镇这种平静祥和的小镇本就毫无必要,何况现在多了一位时常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她便也就作罢。偶尔,只在入夜时分,想起的时候,起身去院子里关一关。
阿黄习惯了这个外人的到来,见了他也不再吠叫。甚至偶尔在见他时也发出“呜呜”的友好声音。
由于几乎全副心思都在画作上的缘故,苒苒变得丢三落四,时常忘记自己该做什么。甚至忘了按时地吃饭睡觉。她往日平静而温和的生活有了一丝改变,也不知是因为这十卷画卷,还是因为拓跋坤的出现。
但拓跋坤也并不经常出现。一开始很勤快地来过几次,见苒苒对自己不理不睬,觉得无聊了,便也就隔好多天也不再出现。他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脑中心思多,时刻不忘在江湖中证明和刷新自己的存在感与影响力。
他从与苒苒的对话中学到了一些新的思想,拿出去忽悠了不少人。这种驾驭于他人智商之上,令人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感觉叫他飘飘然。
他去百灵坊找了几次方姑娘,跟在她屁股后头跟那阿黄跟着苒苒似的转悠了好一阵。
又去看了孙员外家的孙宜静,关心她是否依然端庄贤惠,看看她有没有心宽体胖。
更是贱兮兮地找上官芊芊斗了几次嘴。
在斗嘴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的气势见长,把上官芊芊顶得一愣一愣得,不由得极为洋洋自得。
人们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似是不再如往常般冷漠,保持距离。仿佛更愿意与人说话,而且不再那般怕羞了。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不仅不再那样怕羞,反而话也多了起来。字字珠玑,言语深邃,话多得似乎也比以前更惹人嫌了。不过这当然是对于那些过去就对他那副处处高人一等的模样早已看不惯的人来说。而对于崇拜他的那些姑娘们,他简直犹如天上的神化身晋级之后一般,更为令人感到惊艳完美的存在。
镇子里的人在背后以拓拔公子为话题窃窃私语着,这些言语很快便传到了方凝雪的耳中……
?
话说这百灵坊的美人儿方凝雪,不仅人生得好看,却也是个极谙世事的主。
就先说这长相,生得是天生一副娇柔体态,肌肤晶莹如雪,眉目流转间有一种少见的妖娆婉约,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媚骨风流,说她容貌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完全不为过。
在火镇,她是顶尖的美人。只要是有她出没的地方,路上人群皆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男子们的爱慕,女子们的嫉妒,多得自然都不在话下。她自己也是个在众人灼灼的眼神中活惯了的,终究对这些早已练就了视而不见的淡定姿态。
她懂事的一面体现于对自家的染布坊生意极为上心。这一点,与司马家的三小姐几乎是两个极端。
方凝雪如今年芳十九,正是家中门槛被求亲的人家踏破的高峰时期。
早时传闻她与拓跋坤之间若有似无的纠葛,她自己也悄悄地注意过拓拔公子好几次。但听得一些旁的公子——自然也同是追求她的公子们,不知是出于妒忌还是实话实说——对拓跋坤其为人的一些背后诟病,便也适当地保持着一些距离。
自从家中与司马府的织布厂开始了生意上的来往之后,她更是注意到了司马天的玉树临风,满腹诗书,尤为欣赏青睐。加之司马天又正是花言巧语的能手,不久便轻易地俘虏了方姑娘的芳心。两个人开始出双入对,关系越发地亲密了起来。
但她倒也不是从未和拓跋坤近距离地有过一些似有若无的言谈,却只是当他说的尽是一些场面话罢了。虽然也曾为其俊俏的外貌动容,却稳稳地将他归为大部分追求自己的纨绔子弟行列之内。虽也曾因他出身世家有所不同地看待他,但终究没有过真正合适的时机去多作了解。只道他是个其他公子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的登徒子。
这回听得旁人夸耀拓跋坤在言语思维方面的出色,不禁暗中生起一股好奇。想着自己若真的欲获得拓拔公子的注意,倒并非难事,便等待着时机,想一探究竟。
她之所以对司马天有着好感,除了司马天在生意场上不拘一格的作风,舌灿莲花的风姿,更是因为他某种观察他人的细致。那是做生意无往不利,与生俱来的武器。久经商场的她深深地知道这一点。而这份锐利的洞察力,却是她在拓跋坤身上并不曾看到过的。
她心心念念的无不是如何将家业作大,让方家从平常商贩人家通过财富的日渐积累,能终有一日一跃而成为如司马拓拔之流的世家,过上所谓风光体面的生活。
虽然她家目前只是平常商贩人家,追求她的公子哥们却是能从平安街排队排到百灵坊,队伍还要再打上几个弯的。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世家的富贵公子们。司马天与拓跋坤便是其中最好的例子。
也正因此,她即便要在贵公子们当中选一个作为自己未来的夫婿,也是需要经过精挑细选,细细思量的。
她每每对着镜子中自己无可挑剔的花容月貌,便会暗自下决心,必不能够让这天生的美貌白白地浪费掉了。她要待价而沽,伺机而动。
她一定要嫁得个盆盈钵满的金龟婿,许自己一世生活无忧,风风光光,受人敬仰才能甘心,才不会觉得老天爷亏钱了自己一丝一毫的。若非如此,她觉得便是枉为人。
而司马家的家业与司马衡前尘往事中曾有过的朝官背景,是她所向往的一种身份与地位的结合。
对于镇子里关于司马衡的传说,她从来就不太能够真正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愿意放弃那样的耀目荣华,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偏偏选择了清冷无依的隐居。
她觉得任何一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任何一个女人,真正应该选择的生活,都应该是如司马天的母亲熙日泽金那般,做一个钱财无忧,钟鸣鼎食的豪门中女子。
这份殊荣与财气便是她对自己未来最终极的一份寄托与向往。
?
这一天,风和日暖,碧空如洗。
火镇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异样的声响,似是有什么物体摩擦着地面,瞬间滑过的声音。
人们纷纷好奇,抬头观望。
只见一个女孩正站在一块小小木板上飞驰而过。
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全然没有看到周围人们的眼光。她聚精会神地站在脚下飞驰的木板之上,享受着自己正在不断控制的速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尽早到达目的地。
那身姿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飘逸、帅气!外加一丝满不在乎的洒脱。而当事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可是,这一连串形容男子的词居然在这时用到了一个女孩的身上,并且还那般合适妥帖,令人们觉得很有趣。令他们感到更有趣的,是为什么一块木板能风驰电掣地贴着地面飞行。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也不清楚,谁都没见过。
只见那风驰电掣之人飞驰滑翔得似是目中无人,又并不惹嫌。神情专注同时又不亦乐乎。人们面面相觑,眼神间似是互相询问,又偏偏毫无头绪。只觉得这新奇的玩具,被这举手投足间横生霸气的女孩玩得风生水起,如化身为假小子般,单单看着就觉得耳目一新,煞是清奇。
苒苒刚刚踩着外公送给她的滑轮木板去了一趟颜料铺子,购得颜料两三。
前几日空暇时她在屋子的回廊里玩这块能在地板上滑动的木板玩得有些腻了,但踩得倒也顺了些,这日又刚好用完了几款颜色,心下一动,便直接踩着木板英姿飒爽,不管不顾地飞了出来。
正如她所料,这样一来,倒还真是节省了不少走路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