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小会儿功夫便到了颜料铺子,她一站定,那木板顺着她的脚在板尾一踩,那板头随即向上一翘,整块儿木板便凌空跃起,只一瞬间的功夫,她的双脚便在地面上站定了,而那木板则被她一个干脆漂亮的伸手动作一把便牢牢地握住,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整个动作迅速得犹如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而从始至终,她连看都没有朝那木板看过一眼,便径自踏进了颜料铺子。
看起来她对这块小小木板的把握已是得心应手。
她将板在店门口边的墙上一靠,便进去买了自己所缺的颜料。
挑的尽是些青绿,黛蓝,玄色这些用得最多的几个颜色。除此之外,她又为自己的色盘添了一款缃色,看着煞是明亮动人。
回家的路上,倏地又在转角处看到了远处翩跹而过的方姑娘,姿态神色无一不叫人驻足观望,成了火镇一道人人称羡的风景线。人们一时不知往哪儿观望,这边是方小姐的绝色芳姿,那边是个贴地飞行发天外来客。细细一看,竟还有人能认出那是司马府的古怪三小姐司马苒。
古怪到飞起。这句话说的估计就是这位司马小姐了。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形容词。
这时看到远处方凝雪的身影,她心下竟沉了一沉。那方凝雪似也有所察觉,往这边瞥了一瞥。
抬头再看,不远处正是黑马杂货。她停住了飞驰的速度,拿起板板,将木板握在手中,改为步行,转身便走入了杂货铺的门。进去后她便和欧阳掌柜打了声老熟人似的招呼。
欧阳掌柜似是正在算着帐,意欲放下手中账本招呼苒苒,被苒苒的手势制止,她指了指楼上,意思她要上去看看。欧阳掌柜也会意地对她点点头,接着便低下头继续算着自己的帐。
苒苒走上楼梯,却听到楼上有一阵声响,似是脚步声,又似是什么物件翻落。
她往楼梯下柜台里的欧阳掌柜那儿望了望,欧阳掌柜也正抬头凝神望着这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大声说道:“二楼没人,应是什么物件没放住,你去吧,我一会儿上去看看。”眼神中似是含着某种担忧,那话也似是不是说给苒苒听的。许是算账算得分神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苒苒上了楼,发现确实并无人在。隔间里一处堆满盒子与其他旧物之处,却有凌乱之感,似是刚刚翻落。一段椭圆形的烛台还在地上翻滚。她将它摆回了那堆杂物里。
反正,她只是想来稍微逛一逛而已。
她又去那个木柜子边,看了看上次见到过的那几个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的木雕。
木头和尚们都还在,骏马却没有了。想着应是被人买走了。梅花鹿也还在,又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野猪。那间小屋子也还在,但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似是变得大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旧的那间被人买走了,又摆了一座新的上来。
这间小屋子,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杂货铺的二楼有一扇小窗和一个面临街市的小小凉台。凉台上也是堆着一些如瓶瓶罐罐等旧杂物。而小窗则在二楼的另外一个隔间。
从小窗望出去,正好可以望见后院的那个小小天井。
她蹑手蹑脚走上去,扒在在小窗台上往天井望去。那半个贴着墙的凉亭还在,只是整个天井空空如也,宛若世外。太阳照在空地上,少许刺眼。似是不知多久了没有任何人去过那儿似的,竟毫无半点人气。
她扒在窗子上,望着那个地方叹了口气。
如果阿曦在的话,苒苒想,如果曦哥哥一直都还在火镇的话,那么或许他喜欢的人也会是方凝雪。
因为谁都不知道阿曦会不会也如拓跋坤一样,有着那般执着的门第之见。
试问谁不会喜欢方凝雪?
若是他真的会,那么他与方凝雪便是极为般配的。这样一来,方凝雪,便又多了一个出色的追求者。是的,即便曦哥哥不是什么世家的公子哥儿,即便阿曦的家境或许还不及方凝雪,可他依然是优秀的。他有一股极特别的气质,苒苒想,也极懂得保护别人。私底下的性格,也并不比拓跋坤的要难对付。
这时脑中出现拓跋坤极为不满的脸抱怨道:“我很难对付嘛?”她不禁莞尔。
男人都似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就连父亲那种年纪的,竟也不能免俗。
苒苒想。一个女孩子,若是拥有如方凝雪般的天姿绝艳之色,确实会为她带来诸多虚荣心方面的满足。若换作她是方凝雪,在二哥,拓跋坤与欧阳曦之间,她会选择哪一个?
可惜火镇不时兴一夫多妻,正如也不时兴一妻多夫。要不然,每一个都纳入麾下,岂不妙哉?想到这里,她不禁失笑,笑话自己的贪心。
可是……为什么此时她如此莫名其妙却自然而然地将欧阳曦也列入了这个名单中?
她突然发现,似是只要是个男人,便免不了极为现实,而且这种现实是外显的,在她看来甚至是唐突的。她不得不再次想起自己那个古板至极的父亲。
他们似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这种门第之见挂在脑门上,别人不问便不说,别人一问,便从脑门移到了嘴边,毫不愧疚地发表着自己极为肤浅的看法。这些看法与论调的俗气程度,令人觉得不堪入耳,而苒苒又知道自己不能够直面地反击,因为那只会引来他们某种观念上的绑架。
似是他们极善于偷|换概念似的……久而久之,她极不愿与这种人多作探讨。
似是他们对于某些观念的执念之深,犹如苒苒对寻找分裂的执念般,差一点就坚定不移了。
但还好,经过交流与反复思考,不但内观,她看到了这份执念的根本,获得了放下了可能。
不过当然,说起现实与冷硬,有些女人在这一点上也并不曾输给男人一丝半毫,如今的母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是至少,她见过母亲曾经不受管束的样子,至少,她也能在镜子中见到这个从不把这种事情真的当成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自己。
她想,女人是不是正因天生体质比男人柔弱,因此思想也更富于一种弹性与包容。就比如,母亲便是改变之后才成为现在的样子,但父亲改变过吗?怕是压根没有。
若是真的如她所想,男人更容易秉持这种门第之见,那么极有可能,她的曦哥哥也会对方凝雪仰慕万般,因为除了姣好的容貌身段,她有的更是与曦哥哥相似的身家背景。不知为什么,苒苒此时心中,竟有些不太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想法令她凭空生出了些极深的不快。
也许是因为如今她已在没有曦哥哥的提议之下,与拓跋坤走得极近,因而她知道,即使曦哥哥在,她也无需再跟他取得任何的建议。
因此,她便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绝他所需要的帮助。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想要拒绝帮助他?
虽然她一直在心中无法避免地将阿曦当成自己的哥哥看待,但似乎无可避免地,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曦哥哥某天突然成为别人的曦哥哥。
特别是,当这个称号还被赋予了另外一层新的意思……
从黑马杂货的二楼凉台望出去,外头天气依然晴暖,街上路人熙攘来往。
苒苒站在堆满了旧物的小山堆之间,手中把玩着那些旧物,思绪不定。
上次在街头看见二哥与方姑娘从平安街的饭馆出双成对,拾阶而下,谈笑风生时,她也不曾有过任何形式的抵触之感,甚至是为二哥感到高兴的。这与对方是否方姑娘没有太大关系,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影响了拓跋坤对她的态度。
或许,她甚至是个情感方面的间接受益者。
正常啊,她想,因为哥哥永远都是自己的亲哥哥,那是无论几个嫂嫂都抢不走的血|缘关系。
但曦哥哥却不一样。
他若是成了别人的夫婿,便与她再不能有任何瓜葛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极其抵触。这种抵触,与想到拓跋坤和方凝雪成为一对璧人的时候,又似是不一样的一种抵触。
她自然也对拓跋坤和方凝雪之间的交好感到排斥。特别是如今,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随着她与拓跋坤一次次的接触下来,两个人交换过了各自的心思,看到了各自一些隐藏而不为他人所看到的性格之后,那种意欲对拓跋坤其人占为己有的感觉便日渐增强,尤其在看他心思飘忽,秉性不定之时,这种占有欲更为强烈。
她没有办法去想象,若是拓跋坤和对待她一般去对待另一位女子,无论那位女子是方凝雪或是其他任何的一个,她都没有办法忍受。
可是她能控制另外一个人的行为与决定么?显然不能。
所以她最多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不去作那些想法罢了……她不想踏上母亲的覆辙,成为一个在感情上予取予求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