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曦却似是成了她的一块最深的心病。

他在这个镇子里若隐若现，似有若无的存在。他在她记忆中的在场与突然的消失，简单的字句与成片的留白，都成了她记忆中一个无法消除与忘怀的部分。

她本以为自己忘了，却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记起那些所有，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曾经，她以为那会成为她的一个部分。

那段回忆早已在经年累月的淬炼中，成为了一种从未枯萎的意象。

不过，她也只能是将那段回忆作为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一个部分了，因为那本来就是她小时候一段重要的记忆。

除此之外，有些人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比如她的母亲。又比如，她自己现在正用于衡量阿坤，或阿曦的眼光。阿曦也会长大，如今快二十岁的他也同样会如其他人一样，生出那许许多多的观念来令他日渐不断地坚信那些都是对的。

他自然也会有自己深深的成见与看法，不为旁人所轻易便能够改变。

他们每个人，都会被世界塑造成不同的样子。

正如和拓跋坤之间的谈话与交流，那是需要逾越很多障碍，接触很多误会才能够达成的一种深刻共鸣。苒苒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精力再去与另一个人一点一点地从头建立这种共鸣与精神上的连接了。那确实需要很多精力，需要心神，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而她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现在，她要把最多的时间都花在作画和絪译上。

走之前，她回到旧木头柜子上看了看那里摆着的木雕们，她还想再买一个。买个什么呢？她拿起那座木雕屋子摇了摇，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异物。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握着这个和她的手一般大的屋子，下了楼。

“我要买这个。”她把屋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看了看，说：“两个铜钱。”

“两个铜钱？”苒苒听罢愣住了。“这个东西可完全不止两个铜钱。哪怕是五个铜钱，也不叫人觉得贵。”虽然这么说对她这个顾客不太有利，她还是讶异道，别是掌柜看错了。

上次那个烛台已经叫她觉得捡了个大便宜。那是在旧物堆里所找到的非旧物，正如今日的这个小屋子。

欧阳掌柜看着她，说：“没错了，这木头房子就卖两个铜钱。要不你付一个铜钱也行。这东西卖给你，就这价。”语气竟有点不情不愿，却也不得已的样子。

“就这价？开什么玩笑？上次那个烛台也这么优惠。这个屋子可不比上次那个烛台容易做……那上面剩下那几个木雕，我一次性全都买了成不？”苒苒问道。她还没遇上过这等好事。

只见欧阳掌柜此时表情纠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令他心如刀绞似的。苒苒想要不要给他叫个大夫来诊诊脉相，别是犯了什么疾。

只见掌柜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不行，这木雕，你一次就只能买一个，因为这是优惠价。”

苒苒乖乖地从口袋里数出两个铜钱，放在了柜台上面。

?

十卷绘画的前几幅完成得很好，至少令她自己觉得很满意。她将那几幅交给颜掌柜过目，却被无情地打了回来。理由是：里面的人为什么没有穿衣服？

不是说缁衣氏才是发明了兽皮与树叶蔽体的用法么？若是在她之前便以有人发明了衣服，那她的存在意义又在哪里？这不符合时间逻辑。苒苒想。

何况之前的那几幅，人物的勾勒皆是抽象而不完整的，动作也已画得避开了那些世人觉得不应堂而皇之地袒露的身体部分。她感到不解，还要怎样？这让她伤透了脑筋。

给盘古氏，伏羲氏和女娲氏等画上衣服，也并非难事，只是，若是小孩问起，大人如何回答？大人若是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锅说到最后还是得她这个画画的来担。她为什么要因为颜掌柜的意见，平白无故地背个原就不是自己的锅？

她忿忿不平，为了此事撂了画笔整整一天。

她拿出那本西域食谱，把自己从早到晚关到了厨房里，给自己做了一天形态古怪的西域菜式。

将土豆切成比拇指稍大的块儿，将鸡腿放在用盐、迷迭香、黑胡椒混合而成了酱料中腌制了一个多时辰，便和切好的洋葱片，土豆外加几瓣儿蒜头一齐，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墙上的火洞里，在旁边烧了柴火，关上锡片。将院子里刚采摘下来的番茄切片，和黄瓜，胡萝卜丝拌在一起，调了醋、盐、油、又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丢丢的白糖调味。这道菜，谱里的名字叫作“沙拉德”。

她慢慢发现一件事情：西域菜谱里面的菜很少要人在烹饪过程中加糖调味的，而在中原菜式中，用糖来调味却是极为常见。

在用糖方面，算是一处不同。

西域菜式中，似是也并没有出现过酱油这种常见的调料，包括料酒。他们用一种叫作“歪恩”的液体，似乎是一种类似于酒或酱油的东西，苒苒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回头得请教母亲。

此外，在香料的使用上也有很大的出入。

中原的菜式中，花椒孜然八角胡椒等似是极其常用到的几样草料。相反在西域菜谱中时常提及的却是类似于迷迭香、小豆蔻、鼠尾草等以及其他一些苒苒也不知道汉话该叫什么的各种香料。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除此之外，她又将鱼抹了盐，用油纸包住，放在了装着鸡腿和其他蔬菜的罐子附近。她觉得西域菜式极多用到的便是用火烤这个方式，并且也是极为简单的方式。

此外，其他蔬菜如绿叶菜，除了他们会如番茄一般直接生吃之外，还会简单地丢进水里。煮到熟透之后再捞出来，切开，拌上如拌刚才那道名为“沙拉德”的菜所用到的，一样的调料便也算是一道菜了。这种简单的做法令苒苒觉得新奇不已。她专门挑了菜谱中几道最简易的菜来做，原因也是很多调味和配菜是在中原压根无法找到的。

怪不得这本菜谱被母亲扔在房间的角落，几乎不碰，都积了灰尘。整本菜谱翻下来一百八十几道菜，竟没有几道的材料是能凑齐的。好容易找着几道，在这几道中挑了易完成的，已是不易。

在厨房转着的时候，她又想起自己那几幅画被拒绝的事情，还是觉得生气。虽然对着颜掌柜她没有发脾气，更是好言好语地回答了。回来之后想一想，依然觉得憋屈，而且越想越憋屈。

她几乎想一气之下拒绝了这单生意，不画了。自己满腔热血，费尽心思，好容易画的几幅画，还是修改了好多回，重画了好多回的结果，居然就这样被几句话给拒之千里了，似是被当头泼了一整盆的冰凉冷水，一时间竟觉得极为心灰意冷。

“颜掌柜他自己又画过几幅像样的画？”

她不禁心下愠怒地发问道。

“怕是压根就没几幅能拿得出手的。”她极不屑地想道。

“这回倒是对旁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也真是可笑之至。”

“就连外祖父，都不曾如此生硬地这样对待过我的画作。”

一时之间，苒苒突然特别怀念与外祖父一起学画的日子……

沉吟了一阵，念头又转了。

不管怎么说，这颜掌柜在书画界也算得是经验丰富的前辈。特别是在买卖场上。虽然审美方面的高度有待权衡，但他的意见或许多多少少还是值得做一些采纳的，或许可以稍微参考一下。

而且，这世上并不会有很多轻易便能办到的事情……一份耕耘，一份收货吧。苒苒想。

毕竟，这不再是曾经那些待价而沽之作，而是他人指名道姓的任务。想来，颜掌柜应该对此次的买卖也极为看重吧。他也不尽全都说错了……书画坊里生意忙，事情多，或许只是一时间疏忽了罢。

想至此次，苒苒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让自己也想要兜售自己的才华呢……？无奈。

虽然她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似乎一到了有关画作的方面，自己又失去了理智，瞬间悟不透了。或许那些画作上的成果，皆是出于自己全心全意的努力才得到的，所以特别由不得别人的评头论足，随意褒贬处置。

好在，她还有很多自己平日里为自己画的画。

那些画，即便卖不出去，也是她曾经创作的一种证明。更何况，颜掌柜觉得不好，别人不一定觉得不好。这世上，也非只有颜掌柜那么一个书画商。

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些安慰，自己给予了自己一点心理平衡，额头又再度云开雾散了。

她刚刚才为在黑马杂货淘到实惠又精美的木头屋子开心不已，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回头就被颜掌柜破了一大碰冷水，深深地打击成了狗。这人生，也真是无处不存在跌宕起伏的剧情。

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能高兴得太早。她似是悟到了什么人生大道理般，对此深以为是。

不过，话说回来，在黑马杂货淘到的那座手工精巧好看的木头屋子还是极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