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间小小的屋子,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已经被她摆到了木雕凉亭的旁边,摆成了一个小小的场景,就像是一副完整的画儿一样,她心里就又忍不住庆幸起来。若不是因为方凝雪,怕是这个木雕屋子要被别人买走,被别人捡走这个大便宜也说不定呢。
但偏偏她如此好运,碰巧便被自己收入了囊中。想到此,她喜不自禁。
我们百灵坊千娇百媚万迷人的方姑娘,这次就当我托了她的福。至少,她的出现间接地让我买到了一间好看又便宜的木头屋子。虽然,她勾引我的二哥,又生生地勾跑我的暗恋对象,如今要连曦哥哥我都得在心里拱手相让了……
她越是一个人这么想着,脑中的话便越发地不像话了。
果然,偶尔暗中挤兑挤兑一个令自己感到有所嫉妒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带来一点内心的安慰的。想到这里,她一个人偷偷地笑话了好一会儿自己的上不得台面,又像是真的捡了什么宝贝悄咪咪庆幸着。
可是就在她这般天马行空地思考之时,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歇,不知不觉地竟完成了这整整一桌子的西域样式的菜肴。于是,她又发起愁来。
凭着这一腔的怒气,没好好注意到东西的量,一股脑儿做了这么多,她一个人又怎么能吃得完?真是徒增烦恼……
转念一想,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刚刚不是就已经出现在自己头脑之中了吗?
没错,这头脑中的答案就是——拓跋坤。
若是当时有不知情的人从窗外看到她独自一个人那样站在厨房中,似是毫无缘由地一会儿横眉竖目,一会儿又独自偷乐的样子,定会觉得滑稽之至。
此时,木桌边朝着院子敞开着的窗子上面悬着成串儿的白色大蒜和红彤彤的辣椒。
一侧的竹网里几个洋葱懒懒地零落在那儿。窗台上的瓦盆里,则种着一小排绿油油的青葱。
而这个答案,此时恰巧正悄声无息地站在窗外透过这些,歪头看着她。
拓跋坤也正是那个觉得她刚刚的行为举止,神情姿态着实滑稽之至的人。
?
“看来司马小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未曾料这么快就能有这般口福……”他声如暖玉,摇着那把白色的扇子,清浅地笑道。
这都认识多长时间了,怎么还装模作样的。苒苒心下粗野地对眼前这人的语言行径评头论足。
刚刚的出现,着实吓了苒苒一跳。也不知为何,自从两人相识以来,这家伙每次出场都是一种叫人始料未及的感觉,倒似是老天爷专门派来告诫苒苒,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够掉以轻心,太过于随心所欲似的。她当时正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不亦乐乎,被他的出现给生生地拉回了现实。
不过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句话没错,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苒苒随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了一下刚刚受了惊的小心脏,又顺手便从橱柜里多拿了一副碗筷。
看起来虽然随意,心底下却不免悄悄感慨。这次似乎是拓跋坤第一次赏脸在朴屋吃饭……
口中便也装腔拿调地说道:“拓跋公子惠临寒舍,如果有招待不周之处,望多多包涵。”语句离倒是改了那份野性直接的态度。
和拓跋坤接触这段日子,不知怎得,发觉自己的嘴巴也满满变得乖巧了些。说话没那么横冲直撞,倒是多了一份儒雅。说来也是奇怪的,曾经心中不时出现的一些凌厉与锐气,倒是满满地被和他之间的说话,或哪怕是静静呆在一处的过程中,转化成了一股子绕指柔般的温顺。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她想。
“喊我拓跋哥哥便可。”两句话不忘调情,眼角眉梢都透出暧昧。
“少废话,赶紧坐下吃东西!”只要触及到某个点,她便瞬间回归到本真面目。
拓跋坤乖乖地坐下。
这一顿饭,吃得拓跋坤也说不上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是头一次品尝这西域菜肴,比起享受美味,新鲜感却是占了更多的成分。
苒苒的厨艺说来并不算最精。但总的来讲,对味道的把控还算说得过去。撒盐与糖时完全按照心情来撒,从不在心里控制着多少的量。但此时她却发现了西域菜谱的一个特点。
中原菜谱中的盐与糖的用量,大多时候所用到的形容词语皆是以类似于“少许”、“大量”、或“一匙”、“两匙”这种相对模糊的词汇为主,即便提到“汤匙”,也并未标明这“汤匙”的具体大小以及应承载多满的盐或糖。
相反,在西域菜谱中,这些调味剂的添加却总是极精确地以某种重量单位来计算,包括所使用到的食材也是如此。如“盎司”,“马克”一类的词。
苒苒并不知晓一盎司或一马克究竟为多少,但这个词总是放在数字的后面,想来应是与“斤两”类似的计重单位。她也并没有去深究这些,依然是按照心情与感觉来做,调料的量也与平时所用的比例无益。这菜做出来后,味道也不算突兀,能入口。
她将这件事情说与了拓跋坤听,因拓跋坤上次提议过她,可试着珚译菜谱去捕捉内心不时出现的分裂感。按着他的建议,她又观察出了这一点的不同之处。
“如此说来,西域的菜谱倒是极讲究这用料过程中‘精确’一词。”拓跋坤说道,他正在试着用筷子去将整个儿的鸡腿夹起,却显得稍微有些力不从心。那鸡腿个儿特别大,又未被切过,似是在两只纤细的筷子之间呆不住,总往下掉。
“貌似如此。”苒苒也担心着阿坤手中那夹不太住的鸡腿,心跟着七上八下。“每道菜中,每一份食材与调料的重量都有明确标记,毫无模糊之处。”
“只是让我想起了你有时候说话的一种形式与感觉。”终于低头去咬到了一大口烤鸡肉,拓跋坤满意地咀嚼起来,一时间满嘴油腻。又不忘了说话。“似是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态度。”他直言不讳道。
他这样一说,苒苒点点头,想,也许是这样的。正如她会觉得拓跋坤有时说话似是过于彬彬有礼一个道理。一切事物都是相辅相成的。
这样一来,倒也叫苒苒想起母亲特有的一些说话方式,尤其是在讨论那些原本会令人感到尴尬窘迫的话题时那种直白和理所当然的感觉……怎么说呢,似是毫不避讳,也似是在她看来压根就无甚可避讳的。
这种直白就跟这菜谱中对食材与调料的准确衡量似是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倒像是也不怕出错的感觉。”她若有所思的说道。“一般著书,绝大多数人避免将事情说得过细致,过于准确。或是将一个人的情感描述得过于直白。便是担心将来会被人指出错处,而再无回旋的余地罢。遇到需要清楚形容的地方,便每每用模糊词汇带过,似是给事物未来可能会有的改变留出些许空间,也似是在给自己留些更改说辞的余地。”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睿智的思考。”拓跋坤道,满脸专注地夹了几下那道满是未做熟便端上席来的凉拌生菜,犹豫不决。这片橙黄色的玩意儿到底是啥?
“吃吧,无毒。”苒苒打趣,“这道‘沙拉德’中尽是一些生菜,你夹的那片是生胡萝卜。既然西域人能吃,还个个长得这般魁梧,为什么咱不能吃?”
也是。拓跋坤将沾了调料的生萝卜片放进嘴里,嚼出脆生生的声音来。又小说:“回头别长得和他们似的,满身绒毛才好。”
“应当不会,毕竟,咱也有诸多凉拌菜式。”苒苒忙安慰道,神情显得过于认真。拓跋坤心下笑笑。
“若是像你说的那样,也不知为什么了,西人著书倒是极有趣。食物与调味剂都安排得如此具体,准确多少重量,都说得清清楚楚,毫不避讳什么似的。也并未见给这些数量留出什么调整的余地。我就在想,这又是为何?难道他们不怕出错,不怕未来会有人挑他们的错处?”
见拓跋坤但思不语,她又说:“这本书是母亲从小便从她的国家带来的。据说还是外祖父给她的。按说,这本书的年纪,应该与母亲差不多大了,甚至,可能比母亲的年纪还要再大些。”她揣测倒,“若是如此,这些菜谱也算是老式的了。”
“说不上来味道如何,但能吃。”拓跋坤评价道。
“实则我并没有按照书中所精确指出的时间长度来掌握火候,而是自行推断。只是,似乎我所擅自决定的火候时间长短,到了后来在书里看了,校对之下,倒与书中所记并无大的差异。”
“那是,毕竟如食物,火,调味料这种实物的本体不会变。”拓跋坤道,“因此对他们的处理方式自然大同小异。”
“嗯,想来变的只是对于做法的一种‘呈现方式’。或许同样一道菜,中原人与西域人会有两套看起来好不相同的制作方式,而实则做出来却是同一道。”
“嗯……那便是对自然现实的一种‘呈现方式’,简而言之,就是‘看法’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