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为
作者:何白兔      更新:2019-09-02 00:16      字数:3295

“应该是了。是不一样的‘看法’,对待同样的事物,不一样的释义方式和某些角度的不同。”

见拓跋坤此时因刚刚夹住的鸡腿又掉进了盘中,他似是失去了耐心,干脆放下筷子,直接上手。

反正两人已然熟识,并不在乎这些细节。

何况,谁让她做的这鸡腿,就这么囫囵个儿地端了上来,也不用刀切得细致些。他一边埋怨这鸡腿的大小,一边双手齐上,不客气地拿起那东西便放到嘴边啃了起来。

苒苒看了不觉含笑道,“只是似乎这不一样的“看法”也并非完全无后果的。西人用膳,不用咱们用的筷子,但却将小刀摆与桌上,外加一把叉子。他们直接在盘子里做好的食物切开之后食用。所以也并不在意将食物的大小提前处置好。”

“难怪。”拓跋坤似是此时恍然大悟般,评道,“看来,这对现实不一样的看法,俱会体现在大自然以外的,出自人自己头脑的“制造发明”之上。就譬如这吃饭时种种用具在种类上的选择与用法。而大自然本身却终究是不可改变的。”

拓跋坤果然是个心思灵敏的,理解能力也极强,举一反三更是快速。

“想来是了。”苒苒边思考边说,“大自然本身不可改变,但那些出自于人所创造定义的东西却自然而然地随着想法的不同而产生了一定的差异。”苒苒赞同着,随之话头转了一下,

“不过,你直接用手吃东西的样子,却是可爱。”

夸完,她忽然觉得有些脸红。似是这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的夸赞,在从嘴中说出的那一瞬间,又沾染了什么其他意味,不再那般纯粹似的。特别是,当倾听对象是拓跋坤的时候。

这份困窘,起初也是人们自行创造出来的产物吗?她这样想着,不禁莞尔。

拓跋坤正吃得热闹,脑子也正在东西方之间的差异中神游着,冷不丁被对面的人夸了一句可爱,一时间差点被一块肉噎住。脸也不禁红了红。

这司马苒,说话间每每如此出乎预料,叫人心慌意乱的,和她打交道,还真是一种挑战。他不禁想。真不知那小脑袋瓜是什么材料做的,着实叫人无法防备。

“那还不赶紧与我一齐‘可爱’。”他红着脸怂恿道,“你也吃个鸡腿。”总不能啃着鸡腿脸红心跳,这时候调情,显得也有些怪。虽然,若放在平时,话至此,拓跋坤定不会放弃机会趁而营造一番暧昧的气氛,好叫眼前的人无所适从。

怎奈现在自己吃相实在有些狼狈,无所适从的到头来还是自己。不如作罢。

“好。”苒苒也放下了筷子,似是全然不知晓自己刚刚逃过了一段小小的桃花劫。浑然不知的她也不多作矜持,直接用手从瓦罐中抄起一个热乎乎的鸡腿,放到嘴边尽兴地吃了起来。

这时,两人相互又朝着对方看了一眼,不禁双双觉得好笑。

?

在与拓跋坤的对话中,苒苒似是看见了一些新的事物。

虽说有些事情在一些人群中看来是极为理所当然,但在另一些人群中却并非那么得顺理成章。

这中间关乎着“人群”这一概念。

就拿中原人士善于模糊撰文的特性来说,用拓跋坤的话讲,那是睿智的。是的,那的确是睿智的。在留给事物发展空间的可能的同时,又让他人的评说变得不那么有理有据。这似乎是一种拒绝遭到评说的心态。似乎在潜意识当中,便将他人的意见当作是与自己敌对的一方般……

而西人的著书,若是都像菜谱那般,就连一些对于大自然万事万物的揣测也写得如此精确,贴切实际,那么他们必将遭到后世,甚至是当时之人的无情抨击与批判。而那些挑出书中错误的批评,更会显得掷地有声。

若是对一件事物的衡量与描述能够精确到以计量单位来准确地计算,那只怕是不能挑出错处来也难。

若是如此,为何西人不怕被挑错,而中原人却怕被挑错?

虽然苒苒看事物的角度有些奇特,但她想起母亲曾经教过自己的那句:有了恐惧,便去面对,去超越。而不是被恐惧所俘虏。

若是这种心思来自于西方……苒苒想,确实,母亲这种强悍的论调,从中原人身上,哪怕是居住于地处边陲,仅是受了中原文明影响的火镇人身上,也是极为罕见。

若是这种心思来自于西方,那么西方的人们极有可能便早已超越了这份恐惧。因此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著作被后人所诟病。也就是说,恐惧依然在,只是可能想到了法子应对。

相反地,或许那诟病之人以那错处而基础,延伸出一种更对的思考,反而那是对于前人的错误一种更为尊重的做法:他在为那位前人的思考做出纠正,也避免了那位前人的谬误继续地影响着世人,因而带来的内疚与良心上的谴责。

这就比如像是拓跋坤家的制衣坊。

制衣坊中的绣娘们通过辛勤的劳作织出一件又一件精工细作,五彩斑斓的衣裳来。而读过书的人便知,那在远古的曾经,是缁衣氏的创想,只是经过后人的不断发展与改良,而成为了如今这锦衣华服,灵织彩绣。

若是没有了那缁衣氏,便不会有现在这份奇装异服的华彩。说不定,到现在,人们依然光着身子出行,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若是没有缁衣氏的发明,极有可能苒苒家的织布坊也就不会存在。那布匹的产生,难道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为了能让人拥有比兽皮或树叶更为舒适的,制作蔽体之物的材料么?

想到家中的织布坊,苒苒又顺藤摸瓜地想起造纸坊来。

若非人们有了书写的欲望,便也不会有仓颉造出文字,也不会从羊骨,龟壳,石板等物想到要发明出更为轻便易携带的纸张来。那要这纸张来,又有何用处?压根也不会有纸张这种物件的诞生。

因此,人们一代一代地发展,一些思想一代一代地更新,必少不了前人的铺垫,也少不了后人的改进。这前人与后人之间,也是一种改善生活,推进发展的合作关系。

那么,这份惧怕被挑错,便是来自于何处?是否因为被批评的一个是物体,一个却是人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当事人不改,自有后人来改,只要事情的本身对了,那么单单一个人的对错,又算得了什么?

苒苒突然想起外祖父说起外祖母时的那些话。他说外祖母雅奈跟完美搭不上边,说她犯的错误用箩筐都装不过来。可是外祖父说起外祖母,那份尊重与爱慕却依然不减,可见,外祖母这所谓“毫无完美可言”的存在,在外祖父眼里竟成了最可爱的。这又说明了什么?

这是否说明一个人犯错,无论是什么样的错,无论他多么不完美,在爱他的人眼里,他依然是最为可爱,亦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正如自己对拓跋坤,哪怕她见过他的病娇样子,他的怯懦,他的狼狈,他的卑微,可在自己心里,不仅没有丧失爱慕,反而越发地真实可爱了起来。

苒苒不禁想道,也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世人作为世人,更应该爱世人。

世人作为世人,更应明白自己是受人所爱的。

无论你有什么作为,被人挑错,若是别人不对你所提出的话感兴趣,便也不会话费一丝一毫的心力来对你挑错。没有人愿意在自己所完全不感兴趣的事物上花费时间与精力,只要一个人在某件事情上驻足,停留与思考,那边说明那事物定是有什么地方触动了他的。

那么这份触动,可否被看作一种缘分?是的,中原人口中的缘分。

所以,无论你对一个人,一件事物的感受是欢喜,亦或是反感,那都是一种感触,一种“缘分”。既是缘分,便要好好珍惜。既是缘分,或许就是佛经中时常提到的“善知识”。即使触动,便是来教予自己一些新的感悟,那么便要抓住这份感触,来体悟那底下看似模糊不清,实则一定会有的真实缘由。

苒苒试着将“缘分”二字珚译成母亲故土语言中的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妥帖的词汇。最为接近的,却是西语中“宿命”一词,却并未有形容宿命与宿命之间的相互影响,也就是被中原人称为“缘分”的词。

为何在西人的语言中,似是不存在这个如此至关重要的概念?苒苒觉得新奇。而他们所拥有的,仅是围绕着个人成长与变迁的“宿命”,或也被称作“命运”。

这就像是,西人的意象中,成长一词完完全全是围绕着自我而进行的。似乎旁的一切所带来的影响,都不如这份影响最终所形成的个体来得重要。而在中原,人们关注的却是这影响本身,也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看不见的纽带,也被人称之为“情感”。

如此说来,难道西域的人与人之间,便没有了情感的影响?显然并非如此。这种影响无论在哪儿都是存在的。也许,只是存在于他们整体意识中的侧重点,并非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罢了。

苒苒想得头都大了,干脆也就不再继续去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