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很想她。”
说完这句话，藕官的神识就再不作声了。
王瓒叹了口气。
菂藕之恋，在原著中寥寥几笔就立起来了。同性之间的爱恋，在红楼中也不少见，什么秦钟和贾宝玉啦，蒋玉菡与贾宝玉【真·双插头】啦，香怜与玉爱啦……
可是就数她们这一对最纯洁。
不沾污秽，不染纤尘。没有玩弄欺压，没有肉.欲左右，美好得如同夜晚的昙花。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就是这种感觉。
或许，戏子们早已经历过梦碎。不必抄捡大观园，不必经过宁荣二府的大厦将倾，红楼一梦，仅仅只是那富贵公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哭的是公侯小姐，悲的是官宦仕女。那些身世凄苦甚至肮脏的少女，连薄命司也不得入，更别说金陵十二钗正册。
他犹记得原著里，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漫不经心问警幻的一个问题。
这位大少爷指着正册，问：“什么是金陵十二钗？”
警幻：“就是你们省排名前十二的女孩子的档案袋。”
宝玉又道：“常听人说，金陵很大，怎么可能只有十二个女子？光是我家，就有上上下下几百个女孩子呢！”
警幻冷笑一声。她接下来的话，让王瓒在书外看着，也止不住地心寒。
“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
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
让人看着，何等心惊。
你庸庸碌碌，薄命司都不让你入！
这些排名的综合指标是什么？
美貌，德行，更重要的则是家世地位。
晴雯长得可好看吧，“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连王夫人都说眉眼模样有些像林妹妹，这得多美？不说主子，丫鬟中的第一美人说得过去吧？王瓒就不信正册里没有比她丑的。
然而是婢女，副册凉快着去。
德行呢？
香菱、平儿是宝玉都称赞不已的人。她们以半主半仆之身——不，香菱起码还有个士绅之女的名头，是过了明路办了酒的侍妾，平儿却连个侍妾也不如。她只是主子王熙凤为堵住贾府上下悠悠之口，显示自己贤良，笼络好色丈夫的工具。说白了，就是个暖床的通房大丫头。
美貌不好说，德行却要比凤姐更强得多了。
宝玉曾赞她，以凤姐之威，以贾琏之俗，她尚能周旋得当。更背着两重主子，做了不少善事。为凤姐擦屁股，上上下下平衡婉转，安排得妥妥帖帖。真不愧“平儿”之名。
想到这，王瓒突然神游物外——越来越想看凤姐和平儿的同人了怎么破！一个温柔小姐姐，一个霸道凌厉攻，嘻嘻嘻……
即使这样，平儿依旧不能入十二钗正册，连面目模糊没出过几次场的巧姐都能有一席之地。
王瓒也终于懂得了雪雁的愤懑不平。
“起来吧，无产阶级的战士们！”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举的这些人出身不高。】系统君突然就冒出来了。
王瓒狐疑地看着系统君。
系统君总结道：【纠结于小情小爱，扭捏于罗愁绮恨，本不是曹公所愿。他要写的是一个大家族的兴衰，又不是什么两女争一男的小言。你看啊，一步一步，先是林氏书香门户人丁凋零，再是薛家不如往先，甄家被抄，探春削减家中用度……轰！贾族就如百足之虫，也终于到了死而且僵的地步。曹公再有条不紊，也不能面面俱到成那个样子吧？总要有所取舍。】
【这些小人物，写那么多干什么？】
那轻飘飘的口气，使王瓒有微末的不舒服。
她忽然严肃起来，【对了，我要和你重申一点——风尘十二钗，小家碧玉有之，市井泼妇有之。行走在绮罗珠翠间，她们却是最卑微的一群人，未曾沾染得富贵。宿主，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王瓒却心大得很，摆手说：“有钱，我就吃两口，没钱我也将就着过。你只要别卡我分数就行了，做完任务早回家！”
系统君听了这话，眼睛里有点嘲笑的意思，好像是在笑王瓒胸无大志。
【啧啧，咸鱼宿主，连享受都无所谓。搁在红楼世界，你也就真的是那群无册可录的庸常之辈罢了。】
系统君有时候这种没来由的嘴贱，真的讨人嫌。
王瓒冲她翻了个白眼。
闹腾了一整天，脑子里像有个什么东西，突突直跳。他随便洗漱一番，就准备上床睡觉。
啧，这么晚了，春纤还没回来。雪雁躲在自己的帐子里不出声。
潇湘馆的夜，实在是静，只听到风摇翠竹，伴着几点小雨，飒飒的微声。
换衣服时，他从裤腰里掏出一大把纸钱。又想起她说“菂官的生辰祭日，自己时刻不敢忘”。一时百感交集。
原来藕官是真的打算去烧纸。
他倚在床边，一时竟没了睡意。
隔壁的帐子里，雪雁又呵呵地笑了：“王瓒，今儿你可颇做了几件大事啊。”
王瓒从思绪里惊醒，“啊？”
雪雁道：“怎么样，你打了夏婆子没有？”
王瓒：“你要代劳？”
雪雁：“……”
她又不说话了。
系统君悄悄道：【你跟她多说两句话，好儿多着呢。】
王瓒也悄悄说：“啥好处？”
系统君道：【我会害你吗？】
“会！”王瓒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在她的逼视下，把这话咽了进去……
他悻悻然离开了床，主动去摸雪雁的帐子。
“雪雁？”
帐子里瓮声瓮气：“干什么？”
王瓒谄媚道：“雪雁妹妹，我给你讲讲今儿发生的事情吧。”
“不。”
王瓒：“……”
你还跟我傲娇上了。
想想好处，王瓒忍了。他笑嘻嘻道：“哎，今儿个就跟唱堂会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嚯，是真的热闹！”
“话说那梨香院里梨香院里，有一群小唱戏～她们活泼又聪明，她们调皮又灵敏，她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美丽的梨香院……在下忝居主演，携手系统君共创年度系列大片。讲述了小戏子们的青葱岁月。”
“一日之内，从摸鱼儿始，娇声细喘，香汗淋漓，色香俱全，伴着沁芳泉清泠泠，好个开场白！重逢潇湘，泛舟采莲，引出菂藕之梦：好色纨绔强抢优伶，慧勇双全菂官救夫；戏里佳人春日游荡，梦中檀郎竞秋折桂，菂藕一吻定情；元夕踏灯来、今朝乐，水里望月来、明日愁；愁思一缕百转千回，一曲黄金缕，蝶恋花双双。”
“江南水乡的清新秀逸，繁华浪漫的风月气息。以大观园为片场，巧妙运用蒙太奇，营造出朦胧优雅的镜头，将凄美的百合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可谓古典主义浪漫时期的一部佳作。”
“梦里韶华虚度。芳官质问、蕊官诉情；喝退春纤、状告夏婆，引出煌煌巨制——近则不逊远则怨：《三英战阿婆，女子与小人的对决》，导演系统君，打戏替身王瓒，背黑锅你去，挨打我来……”
“场面恢宏，对白精彩，厮杀惨烈，史诗感极强。此番堪比当年特洛伊大战，罗马大军压境，止为一美女耳。正应了那句古话：红颜多祸水，倾国又倾城。夏婆子之蛮横，吾等小戏子的反抗精神，又比如斯巴达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压阵……哎哟，张爱玲这句话说得真的好。”
王瓒旁若无人地胡扯，口若悬河，油嘴滑舌。他越说越兴奋，越讲越激动——
系统君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王瓒怒目而视：“你干嘛！”
系统君轻笑着正要损他几句，帐子里忽然冒出个萝莉脸。雪雁瞪圆了一双猫儿眼，“你干嘛！”
系统君干笑：“您继续，您继续……”
话讲在兴头上而被人打断，就如熟睡时尿急，勺子掉汤里，充电插头坏，聊天时对方“正在输入”，打哈欠被人中止……那种气急败坏。人生最不爽的事，莫过于此。
王瓒气得要死，“他娘的我刚刚说哪儿了？！”
哦对，还要再补上一条：最最不爽的事还有话讲到一半被人打断又忘记自己讲的啥，二人面面相觑时的尴尬。
抓狂到想打人！
雪雁道：“嗳，就是讲到春纤告刁状，夏婆子不分青红皂白吵架那里了。”
“哦哦……”王瓒摸了摸脑袋，才回过神，“你偷听啊！”
雪雁擤了擤鼻子，镇定道：“对啊。”
“……”王瓒无语了一会儿，开始重拾旧话题，“悬疑大片《一块豆腐引发的血案》，豆腐软而嫩，轻而白，与原主藕官脸上的青肿交相辉映；魔幻片《要钱》，实乃当代现实主义集大成者，其中哲理引人深思：秦淮河的名妓，春宵一刻究竟需要多少嫖资？小三横刀夺爱，前女友香消玉殒，校园青春爱情电影，一部《终有弱水替沧海》送给你。”
“呕，可爱的小唱戏！呕，可爱的小唱戏！”
“菂官之痴、藕官之懦、蕊官之韧、芳官之义、豆官之憨、龄官之怨。人物粉墨登场，共同唱响这一出好堂会。”
见天色已晚，雪雁还听得如痴如醉。王瓒索性站起来，抚掌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