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得道
作者:银袍金甲      更新:2019-10-19 17:17      字数:5584

〖鲁智深雍丘诛佞~姚平仲〗

心内挑明烛,身外真空寂,叆叇终将风扫尽。冥冥藏因果,是非显报应。

满天扬碎玉,寒地排兵场,你来我往争利益。一招落子错,满盘为覆局。

——调寄《南柯子》

却说何灌战死,斡离不使萧三宝奴、耶律忠、王汭同李棁入汴京,索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骡各一万,骆驼一千头,杂色缎一百万匹,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尊金帝为伯父,令亲王、宰相为质,送金军北渡黄河,才可议和。

赵桓不顾朝臣反对,竟允斡离不,令全城搜刮金银,籍没倡优家财,使张邦昌与康王赵构出使金军,称金国为“大金国”。

时道君皇帝已至镇江,金人攻陷阳武县,知县蒋兴祖不屈而死,天子以兵部尚书路允迪签枢密院事。封幼子赵谌为大宁郡王,是日,大风飞沙走石,一日方止。

且说统制官马忠统兵解太原围,被耶律余睹等击败,遂授诏回援京师,正逢金军围汴京,放兵掠至郑州,马忠率众猛击,金军大败,京西稍通。

种师道、姚古等西兵并达京师。宇文虚中亦驰归,收合散卒,得东南兵二万余人。宇文虚中又起致仕官李邈,令统领于汴河上从门外驻兵。马忠又击败金军于顺天门外。

天子见情形略有好转,便使路允迪出使河东粘罕军,平阳府守将刘嗣初以城降金。

天子知种师道督泾原、秦凤路兵入援,乃以师道同知枢密院事,为河北、河东宣抚使,统四方勤王兵及前后军。

且说杭州自蔡鋆死后,百姓拍手称快,都知武松陷于缧绁,皆鸣不平。林冲在外亦有所闻,急急赶回杭州,会同鲁智深,智深将前事讲过。

林冲对智深道:“你我难救武松,量现在百姓街头争议,况杀蔡京之子,必然上报蔡京,杭州府衙一时难以决断。”

智深道:“师兄有何良策?”

林冲道:“你我须有一人前往京师,央告开封府尹聂山,乞请圣旨,方能救得武松。”

智深道:“我向闻聂山先与王黼为伍,后从蔡京,央他恐适得其反。”

林冲道:“如今蔡京失势,天下指脊而骂,聂山怎能不为己考虑?他若为武松开罪,乃是为己证身,与蔡党脱离干系。我虽未识聂山,在东京曾闻,为人疏隽,喜周人之急,然恩怨太明,睚眦必报。若好语相央,此事必成。”

智深听了,说道:“事不宜迟。”拔步要走。

林冲一把扯住道:“师弟好生性急,我本是东京之人,应由我去。”

智深道:“他人能去,师兄却去不得?”

林冲问道:“这是为何?”

智深道:“师兄也不曾想,当年为何上了梁山?那高俅自在东京,耳目众多,哥哥回京,岂能瞒过?那时,不说武松难救,哥哥也自身难保,还由我去才是。”

林冲道:“若不提醒,我倒忘了。若这般说,野猪林之事,高贼也未必忘记,师弟恐也去不得。”

智深道:“洒家是个僧人,何人在意?更何况洒家在东京时也未露过脸面,无人认得,师兄尽管放心。”

林冲道:“也好,师弟莫要误事,早去早回。”

智深也道:“师兄在此,当多听武松情况,上下周全打点,莫要被奸人所害。”

林冲道:“这不须多讲,你自快去。”智深当下与林冲作别,起身赶往东京,一路马不停蹄,夜住晓行,饥餐渴饮,不在话下。

智深一路听闻金军围攻汴梁,正愁不能入城,到得汴京城外,因种师道等援军已至,金军围城稍解,智深得以入城。

智深入城走街串巷半日,方才访得聂府,直来扣门。少时,门管先生出门看了智深,说道:“你这和尚,好不蹊跷,也不见这是何处?倒来讨米!”

智深道:“洒家非是讨米的和尚,而是饶舌的和尚,此乃府尹私宅,谁能不知!有劳先生告知府尹,就说杭州游僧来搭救他脱离苦海。”

门管先生怒道:“好个不知进退的秃驴,我家府尹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若要再这难缠,扭了送官。”

智深见说,哈哈大笑,左手将门管拎起,右手握着禅杖推门而入府内,门管先生惊的魂飞魄散,急叫家丁来救,智深只用禅杖将众人拨开,早惊动了府尹聂山。

聂山出来止道:“大师父且放了门管先生,有话说来,缘何闹动本府寒舍?”

智深道:“洒家无意搅扰贵府,实乃有事相求,奈何门管不与通融,方出此下策。”聂山见鲁智深为人正直,又这般说,似有隐情,乃屏退左右,相邀智深入舍落座,命人看茶。

聂山问道:“来者就是客,大师父何方人士?何事来找本府?”

智深道:“洒家前为梁山步军统领,后随军征讨方腊,‘花和尚’鲁智深的便是。现如今洒家师弟武松,因杀蔡京之子蔡鋆,而被拘于杭州衙内,洒家力不能救,因而来至东京,望求于府尹大人,在圣上面前讨一封赦文,全我师弟性命,洒家可做牛马相报。”

聂山一听,急忙起身施礼道:“久闻梁山义士之名,今日幸会。”转而又道:“师父可知本官与蔡氏有何干系?”

智深道:“略有耳闻,大人本厚王黼,既而从蔡京。”

聂山道:“师父既知,来此何干?”

智深道:“洒家正知如此,方能前来。”

聂山疑道:“此为何故?”

智深道:“那蔡京恶贯满盈,为天下六贼之首,如今时事大变,新君即位,蔡京失宠,天子为合天下人心,必诛六贼,聂府尹若能与蔡京画鸿沟而分界线,方不至被天下唾骂。”

聂山闻言,如梦方醒,急忙起身对鲁智深深施一礼道:“多谢师父提醒,真乃如雷贯耳,待明日本官当见陛下,为武义士申冤宽罪。”

次日,聂山令智深在府中等候,自去见了天子,将武松怒杀蔡鋆之事禀过,天子早有除蔡氏之心,又见聂山为武松求情,便降了赦旨往杭州不提。

再说鲁智深在聂府等至午间,忽见聂山回来,智深问道:“大人,如何?”

聂山笑道:“当今圣上甚是英明神武,已降了赦旨,快马传至杭州,师父可放宽心,在我府上静养几日。本官又进言天子除蔡京、王黼之流,天子以我有周昌抗节之义,遂赐名昌。”

智深道:“恭喜大人,天子赐名。洒家实不敢耽搁,这就回返杭州,与师弟相见。”

聂昌一听,倒身下拜,智深急忙扶住道:“大人这是为何?救我师弟之恩尚未答谢,洒家怎敢受此大礼。”

聂昌道:“不瞒师父说,本府心中只有一事未了,当须师父方能办到。”

智深扶起聂昌道:“大人有话尽管讲来,洒家如有能力,刀山上得,火海下得。”

聂昌问:“师父可知王黼?”

智深道:“此乃天下六贼之一,世人恨透骨髓,咬碎钢牙,洒家焉能不知!”

聂昌道:“我与王黼有旧怨,曾被其中伤,任德安知府。王黼本是开封祥符人,虽是美风姿,目睛如金,却以宦官梁师成为父,称其为‘恩府先生’,为人所不耻。倚仗梁师成之名,曾强夺门下侍郎许将之宅,白日竟将许氏全家逐出,道路愤叹。此人贪婪,多畜子女玉帛自奉,诱夺徽猷阁待制邓之纲妻妾,反以罪贬窜邓之纲于岭南,此皆为私仇。身为三公,位至元宰,亲做下贱动作,献笑取悦天子。方腊反,隐匿其事,粉饰太平,后又议联金取辽,致使金兵入寇,此乃公怨。如此之事,不胜枚举。吴敏、李纲奏请诛王黼,天子令某除之,使大快人心,奈何无心腹之人相遣!”

智深道:“即是为民除害,为国锄奸,洒家愿领此命,助公一臂之力,但不知贼子现在何处?”

聂昌道:“此贼现被本官授天子命抄其家,将其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去往永州途中。”

智深道:“洒家这就蹑其踪迹,将其杀之,永绝后患。”聂昌再拜谢。

智深扶住道:“大人无需多礼。”聂昌随即与智深准备盘缠、快马,智深星夜兼程,追杀王黼不提。

却说王黼被贬,与家人一路行至雍丘南辅固村驿站,旅途劳乏,做一噩梦,却是一红袍大神,身高十丈,铁鬓钢须,两眼如电,左手持鬼钩,右手提利剑。似伏魔判官钟馗模样,与其怒吼道:“尔等阳世奸臣,祸国害民,都将寿尽,还不快来阴司受罪!”吼罢,张开巨口来咬,王黼大惊而醒,满头冷汗。

这王黼名义被贬,实则军兵押送。王黼乃与押差说道:“此地名辅固村,与本官姓名相冲,及早离了才是。”

为头一个防送团练喝道:“你这厮祸国殃民,现已失势,竟还大剌剌的,与我等指手画脚,岂不讨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说着举起马鞭,照着头脸乱抽乱打,王黼用臂膊遮遮挡挡,受打不过,哀告不绝,家人使些银两方才劝止。

再说鲁智深一路尾随王黼踪迹来寻,不分昼夜,早赶晚赶,来至雍丘,四处打听,得知王黼正在辅固村驿站,便直来杀人。

智深来至驿舍,自思一计,夜半偷入驿厨内拾起一把火来将驿馆烧着了大半边,防送公人皆出门救火,智深一闪便寻入王黼屋内,原来押差怕出意外将王黼独自拘起,与家人相隔。

王黼正在酣睡,忽听门响,急忙掌灯,却见一个胖大和尚提条禅杖,立在面前,心中吃惊,颤声道:“汝是何人?”

鲁智深笑道:“阿弥陀佛,过路僧人到此一游。”

王黼道:“吾乃贵官,与僧人从无往来,快些离去。”

智深问道:“大人可是当朝元宰王将明?”将明本是王黼的字。

王黼道:“知道还不离去,若再胡缠,使人打你出去。”

智深听了,颜色大变,怒道:“你这狗嘴脸,如今这般,还想咬人!我梁山好汉与你有何冤仇,屡次诟陷我等,洒家今日为民除害而来,岂能空回!”王黼闻言大骇,要张口呼救,智深早在身边掣出戒刀,举手之间,已将王黼封喉,揩净戒刀血迹,插回鞘内,遂带王黼之尸离了驿馆,弃尸道旁,回返杭州去了。

馆驿上下人等扑灭大火,已是天明,押官欲要催促王黼及家人起行,见王黼不在,以为出逃,四处搜找,却有民家发现,取其首以献,押官报于天子,天子以新即位,难于诛大臣,托言为盗所杀。议者不以诛王黼为过,而以天讨不正为失刑矣。

时陈东等人再请杀六贼,梁师成以护太子登基之恩,尚留在天子身边。于是陈东、布衣张炳揭发其前后奸谋,力疏其罪。张炳指梁师成为李辅国,且言宦官表里相应,变恐不测。

陈东论梁师成有异志,当正典刑。天子迫于公议,犹未言贬逐梁师成。梁师成心疑,寝食不离帝所,天子出恭,亦侍立厕外,天子无借口逐之。哪知尚书驾部员外郎郑望之、亲卫大夫康州防御使高世则出使金营而还,天子乃命梁师成与郑望之以宣和殿珠玉器玩复往金营为名,将梁师成诓出。天子先使郑望之至中书省告谕宰相,师成至即便扣留,天子下诏历数其罪恶,将少保、淮南节度使梁师成贬为章化军节度副使,开封吏护至贬所,行次八角镇,被赐缢杀,以暴死闻,籍没其家。

不说恶贼王黼、梁师成已死,却说武松杀蔡鋆时,杭州通判使人去东京报之蔡京,哪知去人至汴梁,金军已围城,京师戒严,不得入。京师解围后,使者入城,蔡京已举家南下,使者按行迹追及蔡京,将事禀之,赦旨已免武松之罪,蔡京怨愤难平,大病一场。武松虽受些皮肉之苦,被林冲、鲁智深带回六和寺将养数日,却也无事,三人依旧吃斋念佛。

再说种师道以西兵入卫,本自兵少,诈言领兵百万而来,直抵汴京城西,趋汴水南,径逼敌营。斡离不惧,徙营寨稍北,收敛游骑,但守咸丰门外牟驼冈,增垒自卫。

天子闻师道至,喜甚,大开安上门,命尚书右丞李纲迎劳。时已议和,师道入见新帝,天子问道:“今日之事,卿意如何?”

种师道对曰:“女真不知兵法,岂有孤军深入他国之境而能善其归乎?”

天子道:“业已讲好矣。”

师道回道:“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天子遂命师道为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诸道兵马悉隶属焉。以姚古之子姚平仲为都统制。师道当时染病,命毋拜,许肩舆入朝。

金使王汭在朝廷颉颃,对天子不敬,望见师道,跪拜稍如礼。天子顾种师道笑曰:“原来此人怕卿,方才拜我。”

京城自受围,诸门尽闭,市无薪菜,百姓困苦。师道请奏道:“如今金军稍收敛,愿启西、南两门,使民出入如平常。”天子准奏。

金人有擅过统制官马忠军,马忠怒斩其六人。斡离不令人诉告天子,种师道付以界旗,使自为制,金人再不敢范。

种师道又对天子请道:“缓给斡离不金币,使金军迟归河北,扼其要路,全歼于诸河。”天子未许。

种氏与姚氏皆为山西巨室,姚平仲父姚古以熙河兵入援,平仲虑功名独归种氏,乃以兵士不得速战为言奏于天子,李纲亦是此意,令城下兵马缓急皆听姚平仲节度。

天子遣使者令种师道战,师道欲等其弟秦凤路经略使种师中至,并奏言过春分乃可击敌。时与春分相距八日,天子以为时长,乃招李纲议事。

李纲道:“金人贪得无厌,凶悖已甚,其势非用兵不可。且敌兵号六万,而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入重地,犹虎豹自投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必与角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绝其饷道,分兵复畿北诸邑,而以重兵临敌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平七国之乱。俟其食尽力疲,然后以一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北归,半渡黄河而击之,此必胜之计也。”

天子大喜,深以为然,夸道:“国有李丞相,社稷之福也。”遂约日举事。天子又在福宁殿召见姚平仲,询以对策,厚赐金帛,待退敌后与其重赏。

哪知都统制姚平仲勇而寡谋,急于要功,自思道:“如此耽搁,待种师中至,大功必归种家兄弟,不如先下手为强,趁夜攻破金营,生擒斡离不,取回康王。”主意已定,遂整马步军万人,出击牟驼冈金营。此时正是靖康元年二月初一。

夜半,金营火光冲天,喊杀四起,天子得知,乃令人传旨李纲道:“姚平仲已举事,卿速援之。”

李纲得旨,率诸将出封丘门,与金人大战幕天坡,以神臂弓射金人,金兵稍退。再寻姚平仲,不知所踪。

原来姚平仲夜斫金营,攻克两寨,但金人夜里撤去,平仲无功,惧诛亡去。平仲骑青骡一昼夜疾驰七百五十里,达至邓州,方才用饭。后又入武关,到长安,欲隐居于华山,又思离京太近,奔入川蜀,至青城山上清宫,人莫识也。留住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鞍辔,放走所骑青骡,寻得一石洞隐居。朝廷多次下诏寻其踪迹,未得。

后至孝宗乾道、淳熙年间始得出山,到得丈人观道院,才将当年之事讲出。平仲时年八十余岁,紫髯郁然,长有数尺,面上奕奕有光,行路不择崖堑荆棘,速度如同奔马。经常与人写草书,字迹奇伟,却隐秘不言其得道之原因。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