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深深叹息一声：“当年我也是你这种想法，急切想听到他的答案。如果桓温回答：‘我马上就会指挥军队收复长安，统一北方。’王景略立即会投奔桓温账下，愿效犬马之劳。可我等了良久，桓温只是沉默不言。于是我就明白了，桓温北伐，不是真心想收复中原，统一北方，他北伐只是为了他个人建功立业，树立他个人绝对权威，然后回去纂晋称帝。他最后关头之所以不收复长安，因为他怕他的精锐军队与秦决战会损失惨重，没了军队实力，他回到晋国拿什么资本篡位？”

听到这里，叔夏忍不住大声反驳：“不，不对。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桓温大司马不是这样的人。当年他不乘胜收复长安，也许是因为粮草不济，最后他被迫撤军就是因为粮草供应不上。”

王猛无奈地笑了：“桓将军，你和桓温同姓，祖上也是谯郡吗？”

叔夏答道：“对，我祖上是谯郡郅县，桓温是谯郡龙亢，我们是同宗不同族，虽然同一姓氏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王猛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与桓温至少是同乡，难怪你如此敬慕他。”

叔夏又问：“后来呢，后来你就离开桓温军营了？”

王猛答道：“是的。桓温长久沉默后，说了一句：“江东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您的才干。”他邀请我跟他一同南下，并且许诺我都护这样的高官，但我已经看透他这个人，追随他就等于帮助他篡位谋逆，做一个篡位奸雄的幕僚，岂不玷污我一生的清名，于是我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回到华山继续隐居，直至后来遇到真正明主天王苻坚。”

叔夏看着他：“天王陛下确实施以仁政，对老百姓很好。但他忠奸不分，对待该杀的敌人一味的仁慈宽厚，对待应该宽恕的人却严厉苛责，他总是凭自己个人喜好决定国事。这样的人，怎么称得上明主？”

王猛分辨道：“你不能因为他杀了你师兄许真就如此看待天王，二年前我与阳平王一再恳求天王留下你师兄一命，天王也已经答应了。是你师兄一心求死，追随他爱妻于地下。这不能怪王天。”

叔夏冷笑一声：“好个仁慈的天王，他饶我师兄一命的条件就是把他阉割做宦官，士可杀不可辱，换作王丞相你，会答应这样的活命条件吗？”

王猛无言以对，深深叹了口气。

叔夏盯着他又问：“王丞相当年之所以不愿追随桓温将军南下，主要是因为晋国是王、瘐、桓，谢四大名门士族把持朝政，您怕自己一个庶族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吧？”

王猛脸色一变，问：“在你心中，我王景略真是这样的人吗？”

叔夏又道：“而且桓温大司马府人才济济，单论才干，您的才华也未必能比郗超高明，您也是担心在桓温手下得不到重用吧？”

王猛脸色又一变：“你连桓温的第一谋士郗超都知道，看来对晋国已经非常了解了。”

叔夏不答，拎着药箱转身离去。回到许宅，他望着送到府上的五万两黄金沉思着。过了片刻，他召来十几名心腹亲兵，低声吩咐他们把黄金分批运出长安，运往他在陕城的太守府。

半个月后，栎阳公主又跑来看望母后。她靠在母亲身边，低声恳求：“母后，派去庆州的人回来说，那个木氏八年来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在落木江洪灾中丧生，这下您放心了吧？”

苟太后眉头微皱：“可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死了，万一她哪天又出现了怎么办？”

栎阳公主撅着嘴：“她一个民间女子，如何能与我堂堂公主相比？这样吧，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活着回来了，本公主宽宏大量，就让她做妾吧。”

一旁的皇后不由笑了：“这话说得对，在秦国，谁家的姑娘也比不上堂堂公主身份尊贵。母后，这门亲事就定下来吧。木氏如果还没死，就让当个侍妾好了。”

苟太后叹了口气：“我很了解桓太医的个性，他恐怕不会答应把自己原配妻子降为小妾。我觉得现在撮合他们有点操之过急。还是再等等吧。”

栎阳公主不高兴了：“母后。”

这时候宦官的声音传来：“天王驾到。”

苻坚大步走了进来。

皇后和栎阳起身见礼：“参见陛下。”

苻坚说：“免礼。”坐下后，他打量了一眼母后和妹妹：“母后，您以前跟我提过栎阳的婚事，说杨璧那小子人品太差，实在配不上您的宝贝女儿，所以我也想明白了，就把栎阳许配给她的心上人桓叔夏吧。因为救治丞相有功，朕上个月赏赐桓叔夏十万两黄金，这笔巨款足够他娶老婆的了。朕还让赵整监工在长安建造将军府，作为他们成婚的府第。这样公主婚后也能长住长安，可以经常来宫中看您。”

栎阳公主大喜，连忙跪下谢恩：“多谢皇兄。”

苟太后也忍不住笑了：“好，坚儿，这事你做得好。”

皇后也笑了：“母后最疼小女儿，皇上这样安排最好不过。”

苻坚又沉吟着说：“只是桓叔夏已有原配妻子木氏，如果木氏没死，日后有一天找上门来，倒是一件麻烦事。”

皇后笑道：“臣妾和母后商量过了，如果木氏真的还活着，就降旨开恩让她做妾吧。萱儿也已经同意了。”

“哦，”苻坚扫了妹妹一眼，“你一向痛恨男人三妻四妾，如今真的愿意与那个木氏二女共侍一夫？”

栎阳公主红着脸点点头。

苻坚于是说：“好吧，那朕就成全你。”他转头吩咐宦官：“马上传桓叔夏入宫晋见。”

“遵旨。”

苟太后问了一句：“坚儿，您今天就要下旨赐婚吗？”

苻坚点点头：“不错。栎阳公主的年纪早应该结婚了，这些年来她钟情桓叔夏，皇宫无人不知，朕就成全她吧。”

栎阳公主羞得垂下头，起身跑了出去。

苟太后迟疑一下：“今天就召桓叔夏晋见，宣布赐婚会不会有急了？最好先问一下桓太医的意见。”

苻坚不以为然：“朕肯把亲妹妹许配给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怎么会不乐意？”

苟太后觉得不妥，但又不好说出来。

一刻钟后，叔夏匆匆赶到，跪下行礼：“叔夏参见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

苻坚说：“免礼。坐吧。”

叔夏起身坐下，听苻坚又道：“有些话朕就直接说了，朕母后和妹妹都非常欣赏你。尤其是栎阳公主，一定要你做他的夫婿，所以朕打算把公主许配你为妻。但栎阳公主是朕的亲妹妹，是太后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无比。所以她只能做你的正室嫡妻。你明白吗？”

叔夏脸色一变，正想开口拒绝，苟皇后在一边说：“栎阳公主一向大度，通情达理，情愿为了你接纳你的原配妻子木氏，所以陛下开恩降旨赐木氏做你的妾室，木氏如果还活着，以后要象侍奉主母一样恭恭敬敬侍奉公主。你快领旨谢恩吧。”

叔夏气得一颗心突突直跳，让云乔做妾，对于自己和云乔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克制着内心的愤恨，起身跪了下来：“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美意，但叔夏几年前就曾经禀告过陛下和皇太后，叔夏此生只会娶一个妻子，就是我的结发妻子木氏，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叔夏实在不敢高攀。”

苻坚脸色一沉：“桓叔夏，你这是当众拒婚吗？”

叔夏默然不答。

见他默认了，苻坚不由大怒：“你是不是觉得朕的亲妹妹配不上你？你根本就没看把我大秦公主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