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晞站在书房的阳台上，凝望着纯白的世界，一动不动。

辛静姝从卧室出来，站在书房门口，看到他孤独的背影，在漫天的雪色中，那么的落寞，那么寂寥，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记得，曾经有人问过陈晞，他的数学逻辑思维那么强，为什么他要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他答说：“不是a就是b，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她以为真的如他所说，不是a就是b，医生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门职业。

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背影，她知道了，他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a，没有b。

大一刚入学那一年，她拿着a大医学院的宣传手册，看了好久，然后指着某位荣誉校友，问他，“这个人，中国现当代医学奠基人，中国xx医学之父，中国xx医学事业的创始人……那么多头衔，好厉害，你认识吗？他也姓陈？是你们家族的吗？”

陈晞瞟了一眼，无所谓地答：“是。”

“真是你们家族的？！这个人可是大人物呀！你见过他吗？”她很好奇。

“见过。”

“你们家族真不愧是医学世家！”她端详了那张照片很久，“怎么感觉和你挺像的，你以后老了，应该就长这样吧，哈哈哈！老了也是个帅老头，我挺放心的！”

她对着那张照片，笑得像个花痴一样，陈晞看不下去，叫了她一声：“辛静姝。”

“呃？”

“不许调戏爷爷。”

“哎，这位爷爷……”她立刻反应过来，“爷爷？爷爷？！爷爷！！！”

“嗯，爷爷。”

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把她给吓了一跳，连忙向那张照片道歉，“爷爷在上，小女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你要自称孙媳妇，不然他不会原谅你的。”

“滚！”

这般嬉闹仿佛就在昨天，当时的她，不以为然，却没体会到陈晞心里对爷爷的敬重。

关于爷爷，陈晞只告诉过她，在他六岁之前，都是爷爷带着他。他幼儿时期的记忆，都是在那一小方的诊所里，看着爷爷每天接待不同的病人，来来往往，特别无趣。

她以为他的那时日子真的是无趣，却忽略了他在说起爷爷时，眼里泛出了温暖的光。

是的，从一开始，在陈晞的世界里，只有从医这条路。

这不是继承祖业，而是在走和爷爷一样的路。爷爷是个大人物，而陈晞的追求，绝不仅仅只是a大医学院和a大附院。

他一直在强调，不要把他当成天才。他说多了，她似乎也就忘记了这个事实，心里就以为他是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厚着脸皮喊着“辛静姝，快来陪我睡觉”的男人。

是的，她忘记了。

她忘记了，陈晞是她的男人之前，还是个天才。

第一次见到乐乐的时候，他和她说，这个手术，只有百分之十的成功机率，而他，要站在百分之十的那一边。

如今，他的能力，还抓不住这百分之十的成功几率。那个叫着他陈晞哥哥的小男孩，在眼前失去生命，他却无能为力。

他一定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辛静姝抹去了眼角不知不觉留下的眼泪，然后她知道了——这世上哪怕一个手术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几率，那么陈晞，他一定会是站在那百分之一的一个。如果他都做不到，那就没人可以做到。

上天给了他那么高的智商，不是让他来接受万人的崇拜和仰慕，而是能让他生死攸关之时，可以上帝谈判，然后从死神中夺取属于他的那百分之一。

这个男人，她爱着的男人。在他冷漠的外表却有一颗无比温暖的心，他继承了爷爷的为医之道，一直在都在默默地努力着。

她走向阳台，轻轻的环抱住他的腰，贴着它的背后，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晞晞，去美国吧。”

她能做的，只有这个。

陈晞的心，猛然一震，握住她的手，低着头，艰难地乞求她，“别，辛静姝，别这样，别让我离开你。”

“反正总得要去的，现在和毕业，其实都一样。”她劝陈晞，也劝她自己。

陈晞转过身来，抚上她的脸，眼里似乎泛起了泪光，“求你了，辛静姝，别让我走。”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晞晞，这里已经不适合你了。”她故作坚强，“你有该去完成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陪我毕业。”

“不要！”陈晞把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辛静姝，我离不开你。”

说什么等她毕业在去，其实都是借口！

他只是不想和她分开，一刻都不可以。

“晞晞，我都知道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膛，眼泪不争气都流下来，“我知道你的难过，知道你的无助，知道你的愤恨，我什么都知道。我想了一晚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去美国，让你变得更好，让你不再像昨日那般自我怨恨。”

“对不起，对不起……”陈晞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一直在和她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晞晞。你是人，不是神。我想你在懊恼的是，原本你可以做到，但事实却是，你没有做到。所以，去美国吧，晞晞，那里有全球最顶尖的医学技术，而你是属于那里的！”

陈晞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不，辛静姝，我是属于你的。除了你身边，我哪都不去！”

“放假了，我会去看你的。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学好英语的。”她轻抚这他的背，宽慰他，“至少在毕业之前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应该不怎么闷，你就好好念书。毕业之后，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无业游民，我就去美国给你当陪读，服务项目包括陪睡。这下，你满意了吧。”

“辛静姝，辛静姝……”

陈晞没答应，也没拒绝，就一直重复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不要让他去美国。

昨天在手术台上，呼吸机停止的时候，他怨恨无能的自己。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乐乐遇到的是很多年后的陈晞，或者说，如果今天他的医术能更精湛一些，那这个孩子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下了手术台，他又想到了辛静姝，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女人。

此时，这个女人如果让他走，他怕自己真的会狠心离她而去的。所以，他宁愿她哭着闹着，求他不要走，那他就有理由，继续留在她身边。

可事与愿违，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他推出去了。

她说，她什么都知道。

是的，她知道，他想去美国。她也知道，他舍不得她。

所以，她会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晞晞，去美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