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者:乔牧木      更新:2019-08-10 16:03      字数:3339

“你叫什么名字?”孙向晚在路上问。

男孩摇头,他没有名字。

高杨看到一缕阳光破开乌云防线,好像一扇门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世界。

“叫金梦吧。”高杨忽然道,“金色的梦想。”

“太女孩子气了。”孙向晚淡淡道,“把梦换成孟子的孟吧,人之初,性本恶,赎善。”

“那是荀子说的吧。”高杨斜了他一眼。

孙向晚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绷不住,轻咳一声道:“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杨简直要破涕而笑了:“什么叫我说什么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是孟子说的,性本恶是荀子说的,明明是你搞错了为什么要这么敷衍塞责,非要不承认自己错了呢……”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小尾巴金孟不太懂他俩究竟在吵什么,不过显然感觉到这种吵并不是一言不合下一秒就大打出手那种吵,闭口不言,生怕说错话。

孙向晚去派出所那边报备了一下,这种偷钢筋摔坑里把自己给戳死的事情虽然很少发生,但世界上显然奇葩不止一个,从前发生过类似的案子。那人偷钢脚架上的东西,被工地工人发现,扭打着送进了派出所,关了十几天,又给放了出去,恶性循环。

这次也不例外,做了笔录,看到小孩,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孙向晚和高杨收留他后,几个值班的民警聊表同情,凑了几百块钱,递给了孙向晚。

至于死去的老狗,则完全遵循了“除非追究,否则无罪”的定律。如果每个死去的人都去追究一下,警察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每天满世界找死人登记都忙不过来。

世界每天出生三十六万五千人,死亡十五万五千人。

生如微尘,命若草芥。

但再怎么草芥,也不可能像草一样随便埋了,毕竟随便挖坑埋人和随便倒垃圾一样不道德,最后那民警凑的钱给了火葬场,把人拉过去烧了,几百块钱附带一个骨灰盒,孙向晚后来找个地方直接撒掉,然后把骨灰盒摔了。

不敬就不敬吧,这样的人都敬了,未免对该尊敬的人不公平了些。

那天回去后,两人没有让金孟直接进屋子,而是让他站在院子里清洁。高杨拿剪刀把他头发给绞了,又用刮胡子刀剃了个干净。小孩头上有几处疤,高杨下手的时候小心翼翼,不过还是不小心剃到耳朵了。

金孟抖了一下,眼睛眨眨,一声不吭。

他手握成拳,掐着掌心,忍受疼痛。

“对不起。”高杨轻声道,“我……不太熟悉这个,你忍一下,我担心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所以清洁必须做完。”

金孟点点头,抿嘴不说话。

孙向晚去烧水了。

头发剃光掉了一地,高杨把东西扫到一块,然后点火烧掉。她从屋檐下把洗衣服的大铁盆拖出来,洗干净。过了一会儿孙向晚提着一壶水倒进去,高杨调好温度,把金孟招过来,给他洗头。

头洗完之后又添水,剩下的让孙向晚做,扒了他衣服然后洗澡,整整洗了三盆水,才算洗干净。

高杨找出了孙向晚以前的衣服,扔给孙向晚,让他叫金孟换上,再次进来之后,看起来终于有个人样了。

水全都泼到了大门外,他们的衣服也换下来了,扔到铁盆里,劈柴在外边的炉灶上烧水煮了煮,怕有传染的东西,卫生做得非常到位。

因为病不起。

这过程中,金孟非常有自知之明,让动的时候动,不让动的时候安静如雕塑。做完这一切天黑的不能再黑了。三人俱是饥肠辘辘,高杨又爬起来去做饭,她打了甜面汤,想了一下,搅了两个鸡蛋甩进去。

就着之前的咸菜,三人在小饭桌前一顿狼吞虎咽,肚皮撑起来后歇在了沙发上。

金孟非常拘束,大概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收留了,做好了随时被赶走的准备。

“以后……就住下吧。”孙向晚开口。

男孩眼睛盛满了震惊,嘴唇动了动,忍住眼泪,点点头。

“乖。”高杨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上面很多结痂的地方,凹凸不平,看着有点恐怖,这小孩以前怕是受了不少虐-待。

同病相怜的三人坐着一排,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倒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高杨,现在多了个人,我们明年的任务又要加大了。”孙向晚拿出来他的小本本,又开始不停的计算,高杨看着他的脑袋,心想这里面转速快了会烧坏吗?最后孙向晚一锤定音,“明年多养点鸡好了。”

“确定吗?”高杨明白他的意思,金孟要吃东西就要有生活来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不可能白养他。这世界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不然能有什么办法呢?”孙向晚也忍不住惆怅,努力撑起自己看着有些被压垮的肩膀,“等开学了,我问一下以前的校长,看他能不能去上学……实在不行晚上辅导他一下,这小子看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金孟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幽深黑暗,他这会儿终于舍得开金口了:“我……我什么都能……能干……不要……不要赶我走……”

他抖的跟风中树叶一样,孙向晚有点受不了他这幅可怜样,这以后怎么拉出去见人?

“来,站直了。”孙向晚严厉道,拉着他站在两人面前,从旁边抽过来一本书,放在金孟腿间,“把书夹好。”

金孟立刻绷直双腿,夹住课本。

这是在纠正他双腿,之前不自然弯曲,看起来太丑了,放任这样下去,迟早形成罗圈腿,幸好还小,能改过来。

开始金孟还没问题,站了一会儿,开始站不稳。他眼神带了些恐惧,生怕任何一点做不到会造成孙向晚的不满,强自撑着,最后开始打摆子,但他没放弃,依旧咬牙坚持。

孙向晚有点满意,点了点头:“还行,是个可塑之才。”

他抖起了威风,明明不比别人大几岁,偏偏一副老成庄重的模样,高杨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戳破他的伪装。她把鸡给喂了之后回来,看到金孟已经瘫在沙发上。他脸上都是汗,头皮估计是痒的,不住的想抓,被孙向晚厉声制止,动也不敢动,全身爬了虱子一样不停的在乱扭,但动作又不敢太大,一脸忍耐。

高杨佯作没看见,和孙向晚说话。

“明天还去花卉市场吗?”高杨问孙向晚。

“去。”孙向晚直起自己上半身,认真道,“马老板说的金桔生意,就算今年做不了,明年也能做。能抢先一步是一步,他们那边也刚兴起,估计这边也差不多要出现了,我们抢先一步是一步。”

马老板就是当初那家文具店的老板,帮过高杨他们几次,是个热心肠的人。后来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家里少得可怜的来电基本都是马老板打过来的,颇有招呼之意。马老板前一段时间摸到了盆栽金桔的生意,顺便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给他们留了个建议。

孙向晚想了一晚上,准备尝试一回。

高杨看向金孟:“他怎么办?”

金孟死死盯着他们。

“跟我们一起去。”孙向晚无所谓道,“反正是一个劳动力,不可能白吃饭。”

金孟安下心了,他的生活真谛很简单:有用的都活下来了,没用的都死了,在孙向晚的话中,他感觉到自己至少是有那么点用处的,便安心的继续活着。这里至少有火,四围有墙,没人打他威胁他,他不必担心自己被弄成瞎眼瘸子或者其他丑态,囫囵对于长大有了自我意识的他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领土完整权”的表现,不必分-裂委屈求全。

他以惊人的适应能力活下来,没傻没疯没抑郁没残疾,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过人之处了,孙向晚想,至少没那么没用。

实在不行,就当自己养了条狗吧。

这天晚上分配床位,金孟自觉自动的往西厢房走,这边有火炉,那边没火炉,他自觉不该占据优等资源,生怕自己僭越了哪里被赶出去,活的胆小慎微。

他不敢将自己视为“家人”,更不懂什么叫做家人,不明白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眼泪一起掉有血一起流。

那是一刀砍在别人身上,疼在自己心里。

十指连着心,家人牵着魂。

高杨与孙向晚都只道这急不得,他们当初也是慢慢从寄人篱下适应,才一步一步走到了血浓于水的程度。

高杨半夜醒来,发现孙向晚没有在旁边。她起身披上衣服,往院子里走去,不意外的发现了一点橘色火星处站了个人,身上披着衣服,正在抽烟。

她过去把孙向晚嘴里的烟抽掉,换到自己嘴里,狠狠的抽了一口,不意外的被呛着了,嫌弃道:“这什么味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不怕长不高?”

孙向晚低声笑出来,他身高如今逼近一米七,十一岁,一米七,一百斤的体重,纸片人一样。

高杨知道他的压力远大于自己,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想得多,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他在出主意,很多事情都是他扛着,虽然自己比他大两岁,但精神领袖,一家之主,实则是他。

“我饿了。”孙向晚老老实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