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早说。”做饭的东西移到屋里后，厨房基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刚才肯定是醒来怕吵醒她，所以选择出来抽根烟解乏，等饿过头了，自然就不饿了。

高杨将硬馒头切成块，给孙向晚炒了个老干妈馒头块，香的人口生涎液，孙向晚只有这时候像个真正的小孩，眼巴巴的看着高杨给他做饭，投喂他。

那点微末的温暖，就这样从一个人身上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你不吃点？”孙向晚夹了一筷子给她，高杨张嘴接住，吃完后才道，“我不饿。”

“那你一直看着我，我以为你想吃。”孙向晚道。

“我喜欢看着你吃。”高杨得意地说，她伸手捏捏孙向晚的手腕，拇指和食指都能卡住，还松松的，他实在是太瘦了，高杨想办法让他多吃，都没看到效果，疑心那些东西都哪里去了。

“我大脑活动的多，都消化到这里了。”他仿佛能看出高杨心里的活动，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扒了口饭，吃的精光，主动去刷碗。

“放这儿吧，明天一起刷，晚上水太凉了。”高杨随口道。这其实只是个借口，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凉的，热水是必需品，但不是用来浪费的，如果冬天再持续冷下去，很可能蜂窝煤就不够用了，冬天的柴不能砍，都是湿的，烧出来都是烟，呛得很。

“好。”孙向晚又回来了。

“真让他养鸡？”高杨提起这茬，“我感觉不怎么靠谱。”

“不然呢，养羊吗？”孙向晚眼睛弯弯，昏黄的灯光倒映在眼中，仿佛夜幕垂银河，漂亮极了。

高杨失笑，“当个羊倌？你记不记得有个笑话。”

“嗯？”孙向晚声调扬起，示意高杨讲一下，他来评判好不好笑。

“有个记者问一个放羊娃，你放羊是为什么，他说赚钱，赚钱是为什么呢，娶老婆，娶老婆是为什么呢，生儿子，生儿子是为什么呢，放羊。”高杨说完这个笑话，没看到孙向晚笑，“算了，其实这个笑话不好笑，想想就绝望，难道就跳不出放羊的人生吗？生生世世都这样，单调的可怕的人生。”

“不思进取的人生。”孙向晚一哂，显然对这种生活从内心深处抵制。尽管大多数人面临的人生是平凡的，但平凡并不意味着平庸，以无能的名义行好吃懒做的事实，最后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是自取灭亡。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陨石，懒得翻身，说不定下一秒陨石就击中了你——或许以这种流星般一闪即逝的方法为世界所知，也算作得偿所愿？

“我也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人开始有一只鸡，鸡生蛋，蛋孵小鸡，生出来一群鸡，换一头羊，这头羊生羊羔剪羊毛产羊奶都用来换钱，最后羊变成了牛，牛经过相似的方式换成车，车拉货赚钱换房子，不满足陆地就走向海洋，不满足海洋就走向天空。钱存着不动只能贬值，只有钱生钱才不至于被消磨时间而一无所得。”孙向晚淡淡道。

“你是个冒险家。”高杨道，“像个赌徒，推上自己所有的赌注，孤注一掷。”

那时候周润发的《赌神》系列在盗版市场卖的最好，偶尔坐长途汽车进货时，车上都会放这个片子，永远英俊的周润发，永不过时的小马哥。

“那是我知道永远有人站在我身后。”孙向晚看高杨的眼神很温柔，“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从头来过。”

那时候尚不明白，有些东西错过了永不回来。

“睡吧，”孙向晚躺到床上，掩好被子，对高杨道，“晚安。”

“晚安。”

这个年过的忙碌而充实，先是弄金桔盆栽，艰难的打开市场，市场行情不错。生活水平提升后人们也有了闲钱给过年添些新鲜玩意，金桔盆栽颜色很喜庆，金灿灿的，有和气生财之意，大过年的，花点钱买买一盆回去，小孩来了可以摘桔子吃，一举两得。

卖完金桔盆栽之后又辗转卖对联，之后还拿到了烟花爆竹的货——从郊区提货，骑着三轮车去的。孙向晚向来小心行事，那几天他们家里没生火，点都不敢用，生怕把那玩意炸了，房顶给炸飞。

那样他们就没有地方住了。

烟花爆竹并没有走远卖，在小院附近把货销了。不远处是个村落，中间隔着田地，大雪覆盖，白茫茫的，瑞雪兆丰年。来的人都会喊一声“恭喜发财”，讨个喜庆，村里有弄大棚的过年就来这边卖菜，卖完之后把烟花爆竹给买了，价钱差不了多少，这边还可以弄走一盆金桔盆栽，划算。

金孟是个非常有眼色的人，没有眼色不聪明，活不到他这么大，他手脚勤快，盯着人不让他们乱动东西，过年大家心情都好，小偷和浑水摸鱼的也上班上的非常勤快，有他看着，多一双眼，多一分安全。

几人忙活到三十下午，终于忙完，只剩下零碎的几盆，准备送王婶家两盆，谢谢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平时他们早出晚归，周末还会时不时消失，都是拜托王婶照看着点，两个小孩的生活倘若没有四邻照顾，在安全上就短板一分，被人盯上就不好应付了。

剩下的鞭炮烟花也准备送一些，王婶看到他们搁东西很不好意思，她是个朴实的人，心中也喜欢这些东西，假意推辞也没什么意思，想着这几天看他们忙的也没有顾上买东西，便将自家割得肉买的菜分出去一部分，塞到了高杨手上。

高杨拿出钱要给王婶，被她直接拒绝，直接问他们能不能帮自己女儿补课，她明年就要考初中了。

高杨欣然答应，让这几天有空可以去找他们，年初三前白天都在，之后晚上才会回来，王婶喜笑颜开，连声谢过。

三人把东西搁到屋子里，直接瘫在床上，累得一动不想动。就连一贯逞强隐忍的金孟也大字躺在沙发上，被高杨一脚踢起来，“盖点东西，别感冒了。”

她感觉自己有了鼻音，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去煮了一大锅姜汤。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边奔波，身体都是撑下来的，怕就怕这么一松懈，病来如山倒，那可只能面临病去如抽丝的状况了，赶紧喝点东西，免得应验。

“今天真是什么都不想吃。”高杨恹恹道，“懒得动手了……我们吃馒头吧。”

“好。”孙向晚答应的很痛快，这时候高杨就是让他喝西北风，他也会同意，因为他舍不得高杨再受累了。

一人灌了一大碗姜汤，终于好受些，高杨摸着有点热的脸颊，喟叹道：“想到明天就能睡到自然醒，感觉真幸福。”

“你的幸福来得真容易。”孙向晚道。

“低成本才不容易心累。”高杨道，“剩下的时间，看你幸福就很幸福了。”

孙向晚拉过来她的手，将她的五指分开，当做琴键一般，五指在其上敲，他敲得好似毫无章法，可高杨觉得她听出来其中的旋律。

她的心美的冒泡泡，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条鱼，在大海深处，孙向晚就是她吐得泡泡，而鱼泡泡就是她所有生活的全部。

鱼不会呼吸就会死，鱼泡泡没了就窒息。

孙向晚哼哼出曲调，高杨感觉到悠扬之意，觉得很是悦耳，小声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这歌叫《送别》，曲调是约翰·奥德威作曲的《梦见家和母亲》，犬童球溪二次改编歌词成《旅愁》，李叔同取调后者，作的词，很美。”孙向晚唱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他声音有些沙哑，这些日子的叫卖和介绍不断，嗓子用过度就是这样，孙向晚又恰逢变声期，隐隐有回不去早先清亮时候的音了，现在逐渐转向了低音域。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高杨还是觉得很好听。

“真美。”高杨道，“不过太悲伤了。”

“嗯。”

电灯泡小心翼翼的在沙发上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

金孟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屋子，呼出一口气，脑子中还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这点上，不得不承认孙向晚和高杨的相处方式给金孟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以为这世界上早恋是自然而然的，不会受阻挠的。这也使得他之后的选择改变了他本来的人生道路。

或许本来没有路，只是作出选择，就有了路。

一觉睡到天黑的看不出几点，不是自然醒，是被连绵不绝震天响的鞭炮给吵醒了。半夜十二点开始放鞭炮，新年第一炮，寓意开门红。孙向晚提着鞭炮挂在树上，点了根香，长臂一伸，点完就跑。

三人站在门口，捂着耳朵，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都带上了一层朦胧之意，高杨看不清孙向晚的表情，却能从他的小动作里分辨出他的情绪。

他站的很稳，看着挂鞭炮那处一动不动，摸了摸耳朵。

他很开心。

高杨感觉自己的幸福都乘以二了。

今天的夜空本来美的很，结果鞭炮响完，世界安静了，天空也乌蒙蒙一片，看不见星星，月亮也是蒙上了一层灰。

“唉，污染，算了，关门睡觉，地不能扫。”高杨一声令下，所有人归位，开始酝酿睡意。不一会儿便又都起来，睡不着，饿得慌。

大年初一本来该冷锅冷灶吃大年三十的饭，奈何大年三十没摆东西，假装吃过了，五脏庙不答应，最后只得起床做吃的。新年第一年，不能吃不饱，结果忙活忙活，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弄饺子馅。

王婶送了些韭菜，还有肉，猪肉白菜馅儿，韭菜鸡蛋馅，两种馅，齐活，开工。

大兵小将齐上场，金孟不会也把他教会了，两人擀片儿，高杨一人包，动作飞快，自我夸奖：“以后要是没钱了，干脆去出摊卖水饺好了。”

孙向晚沾了一下面粉，揩到她脸上，哂道：“出息。”

高杨不和有大出息的人说话，心想不会做饭的人闭嘴吧，生饺子喂你嘴里不用咬，你就知道这出息，大着呢。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高杨几乎是以飞的姿势扑过去的，那个显示的号码非常陌生，他们因为这份陌生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喂。”高杨声音发颤。

“高杨，是我。”杨老头的声音隔着电话线，显得陌生而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