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朝高杨额头弹了一下,“我直接跳级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上初中,你万一没有追随目标了,懈怠了怎么办?”
自大狂,谁当你是目标了?高杨虽然不住腹谤,心中却吃了蜜一样甜。
“而且我们得有缓冲时间来积累,想要万无一失,拨得头筹,只能保证自己到时候不会失手。你知道市状元奖励多少钱吗?”孙向晚说到钱两眼都放光,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市里第一名学校会奖励三万块,到时候高中也会有宏志生名额,免学费,还可以申请励志奖学金。”
“这些你都是哪里知道的?”高杨觉得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江湖百晓生——她偷偷看武侠小说知道的,不过每次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心中都会十分愧疚,捧着书的手忍不住放下里,又继续忍不住看下去,最后减少睡眠时间,眼睛轻度近视也是这么来的。
“当然是问老师,这些东西他们了解的最多。”孙向晚理所当然道,“所以高杨,一定要努力向前,就算你碰上了我,拿不到状元,拿个榜眼探花郎也不错。”
他一说探花郎,高杨便知道他肯定也偷看武侠小说,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深不可测,自己的罪恶感减少了一些。
“你等着。”高杨有些异想天开道,“说不定到时候是我拿状元。”
孙向晚有些诧异的看她,高杨这样有斗志的说话着实让他吃惊,不禁莞尔,“好啊,我看你能不能从我手上抢走。”
高杨继续投向了书的海洋中,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话,旁边的金孟有些委顿,看着面前的课本,觉得那简直比蝌蚪还要可恶,实在看不进去。然而孙向晚的淫-威是非常可怕的,读不懂,就硬着头皮读下去,榆木疙瘩在他手里,也能变成良材,包装包装便能销售一空。
开学了,蔷薇种子撒下了;开春了,小鸡破壳而出了;自赤道而来的暖流将湿润的空气带来,万物生长,春回大地。
金孟上学的事情经历了点波折。
高杨牵着他的手送他上学,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校长,两人在操场边讲话。高杨讲明来意,发现校长神色犹豫,开口询问。
校长当时犯难,将实话说了出来。
原来学校已经不再收低年级的学生,这一片可能面临拆迁的命运,再加上师资力量越来越弱,已经无力支撑下去。大概也就这三四年,把学生送完后,这所学校大概也将不复存在。
“拆迁?”高杨惴惴不安,“是这一片都拆吗?”他们这个院子难道保不住了?
“文件还没下来,不过学校这边要早做准备。”校长苦笑,“所以如果他来的话,要直接到二年级去,你们在家给他多辅导辅导,让他争取跟得上。”
“好的,好的……”高杨喃喃道,“谢谢您,校长。”
“你和孙向晚是我见过最有出息的学生,好好上学。”校长返身回办公室搬了一个箱子出来,“这些是前一段时间有人做慈善捐了一百套书,还有校服,咱们学校以前也没什么校服,算是补上了,毕竟就算是毕业了,学校推平了,你们也永远是这里的学生,可不要把学校给忘了。”
“一定不会的,校长。”高杨看着这位山羊胡子校长,他的背比起从前见到的更佝偻些,犹记得当年杨老头和他讲话时,他还带着促狭和精明的算计,为了学生能有更好的资源把杨老夫妇拖了进来,想着将学生能送往更好的地方。
那时候或许有雄心壮志,头发乌黑,意气风发,然而近些年农村城市化进程加快,农村基本只剩下留守儿童和老人,家庭教育缺乏,学校尽心尽力,仍是无力回天。留不住老师,师资力量不行,学生家长能带走学生的都带走。剩下的在学校还好,出了校门无人管教,心思多半野,又因为穷,跟着社会上的人混,慢慢的心就回不来了。之后便是再走上父母的老路,打最累的工,希冀能将孩子一辈供上去。然而社会阶级逐渐固化,往上走变得越来越难,最后形成了恶性循环。
农家十室九空,学校江河日下。
那个放羊的笑话,换一种“放羊”方式,便是残酷的现实。
现在的他头发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了,办了一辈子教育,所能求的,也是学生不要将这所学校遗忘。
高杨看到学校铁门上挂着的那块木牌,心中满不是滋味。
“校长,再见。”高杨将金孟交到校长手中,等会校长会带他去新的班级,认识新的同学。
校长驻足办公室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像是老一辈目送年轻的一辈,去走他们的路。
过了一会儿,他将金孟送到了相应的教室,叮嘱了他很多事情。金孟一声不吭,像个小哑巴,末了山羊校长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懂,总之就这么囫囵的告诉了他很多事情,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慢慢就懂了。
金孟隔着窗户,眼巴巴的看着校门。
他怕被遗弃,不过对杨家早已熟门熟路,高杨他们即便是把他抛下,他也能老马识途般走回去。
他放学在学校门口等,等人来接他,可是等到快天黑,都没有人。
金孟心里难过,他不敢坐地上,怕弄脏衣服。尽管身上穿的是旧衣服,可高杨洗的干干净净。
高杨他们晚上放学回来,发觉家中有些不对,才想起来金孟今天上学,和他们不是一个时间点放学的。高杨懊恼的拍了下脑袋,跑到学校门口,发现金孟在那里站着,跟雕塑似的。
只是他的表情有点像被遗弃的小狗,那种难过不是从面部表情显露出来,而是身上散发着一种孤独。
高杨心里难受的不行,轻轻走过去,金孟警惕心很强,一抬头发现是她,眼睛仿佛灯一下子被点亮了。
他没有像其他小朋友直接扑上来,而是走的很快,到高杨面前又停住,怯生生的拉着她的手。
高杨摸了摸他的光头,冰凉冰凉的,被风吹了挺长时间,耳朵尖尖都是僵的。
“对不起啊,忘了来接你了,下次直接回家吧。”高杨这么说,却不敢直接将钥匙给他。
事实上,她当金孟是弟弟,却没有办法这么早将他拉到自己防线以内,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家中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谁来担负责任呢。
可人都带回来了,不能一直这样中午塞个大饼当饭吃啊,家中的鸡崽也需要照料。
她心中自我矛盾,想着回去让孙向晚拿主意。
高杨默默将金孟带回家,孙向晚正在给鸡崽撒食吃,看见他俩进来,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快步走过来。
“鸡崽快把我给吵死了。”孙向晚道,“给他配一把钥匙吧,让他中午回来,顺便看家门。”
他又转向金孟,肃声嘱咐:“记得每天添加食物和水,不过不要太多了,浪费。”
金孟点头,闷声不吭。
“哑巴了?”孙向晚俯身看他。
“没……”金孟有点怕孙向晚,他的话对自己来说不啻于命令,这会儿只能怯生生开口。
“那就好好说话。”孙向晚道,“每天早上早点起床,去读书,把舌头给我撸直了,我们家不需要哑巴。”
金孟点头,头刚低下便立刻反应过来,说:“是。”
那之后每天早上金孟都要早早起来,洗漱,喂食,朗诵,吃饭,看着高杨他们骑着自行车上学,自己等表走到七点,也起身去学校,中午回来继续喂食添水,当铲屎官和鸡崽王。
一日复一日,悉心照料,鸡崽慢慢长大,也看出了雌雄。其中有一只是公芦花鸡,威风凛凛,颈部挺直,一副高傲将军模样。体型前窄后宽,颇有种腰细大屁股模样,尾羽高翘,甚是喜人。可惜生不了蛋,两腿又如鹭鸶,见人就叨,就算体型长得像元宝般喜庆,也是破财的命,总是出去生事。
孙向晚有一次去厕所,就被这厮盯上,公鸡大闹天宫,惹到了孙向晚的脾气,找了根绳子把它拴住。如果不是考虑到要鸡生蛋蛋生鸡,早就把它煮了吃。芦花鸡作为一众母鸡思-春对象,对鸡蛋产量起到提高作用。他还嘱咐金孟放学做完功课后可以在街上遛鸡,如果鸡不听话,就拖着它走,消磨一下脾气。高杨听了吓一跳,觉得孙向晚大概压力有点大,自己不想变成神经病,那就发泄到别的东西身上。
金孟很听孙向晚的话,乖乖遛鸡。
那只骄傲的公鸡没几天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再也没有从前傲人的模样。哪怕坐拥后宫三千,也跟傀儡皇帝一样,罹患上了抑郁症,安静了不少,高杨心中写了一个大写的“服”字。
鸡越来越多,两人抽了个周末做木工,将杨老头从前留下来的木材拼拼凑凑,弄了个大型的笼子。大通铺,不是单间,鸡开始打架,你叨我两口,我还你两嘴,开始还担心它们把对方给殴死,最后发现这原来是一项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母鸡下蛋更勤快了,家中的鸡蛋还会不时的拿出去卖。
春去秋来,冬去春来,三人越来越像是一家人。开春后孙向晚搬去和金孟一块住,一夜之后便萎靡不振,金孟晚上睡觉习惯不好,磨牙。孙向晚被惊醒之后睡不着,第二天泛着困,不停的打哈欠。高杨心疼他,开口道:“要不还是咱们两个住一块吧。”
孙向晚想了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