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人是小情侣关系,但有些窗户纸还是不能捅破的。孙向晚拉起了一道帘子,高杨在一边,他在另一边,但凡有动静,对方总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无数忙碌的日子后,寒假来了。
又一年过去了。
金孟上学上的很苦闷,回家对着一堆鸡才觉得自己有了人生价值,便每天盼着鸡能多下蛋,然后孵出更多小鸡来。上完二年级要升三年级的时候,他看着那张成绩单,心中愁肠百转,觉得天都黑了下来。
他跑去高杨面前,低着脑袋对高杨说:“姐,我不想上学了。”
他不敢去跟孙向晚说话,虽然孙向晚平日里看着温和无害,但身上总有种冷意,大约所有人都会被孙向晚的外表蒙骗,觉得他很好说话——但他们自己没有发觉,有任何事情,他们第一念头并不是向孙向晚求助,而是先向其他人请求支援,最后没有办法了,才会找孙向晚。
孙向晚成了新一代的“高岭之花”。
高杨听了金孟的话,差点疑心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啥?”
金孟打了个寒颤,从方才不高不低的声音变作了嗫嚅:“我,我不想上学了。”
“那你想干啥?”高杨想扒开金孟的脑壳,看他脑浆是不是被煤灰糊住了。
“我……我……”金孟一紧张就会结巴,半天没说清楚话。
“不许结巴,给我好好说话!”高杨严声厉色。
金孟被高杨这番姿态唬住,声音立刻撸直了:“我想以后养鸡!”
他说罢大概觉得这个梦想实在是太渺小,对比同学们的科学家、数学家、作家等一系列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他便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养很多很多鸡,鸡生蛋,可以卖钱,然后孵蛋,把鸡崽养大……”他画了个大饼,仿佛看到了自己开一所养鸡场的光明未来。
那好像已经是他能看到的最好的未来了。
高杨没话可说,只能把孙向晚叫过来:“孙向晚,快过来看养鸡大户!”
金孟偷偷抬头看她表情。
孙向晚听完高杨的表述后面无表情,高杨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养鸡大户,鸡大王啊……”
孙向晚开始发功,不遗余力的打击金孟小小的梦想。
“你不想上学,想养鸡?”
“嗯。”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上学花钱。”金孟怯怯的看着孙向晚,“东西学不会。”
那两张考试卷子快把他打倒到尘埃里去了。
家中两个可以说都是学霸,从来没有考虑过会遇见学渣的状况,孙向晚略一沉思,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些:“语文不会还是数学不会?”
“语文很多不会,数学有点不会。”金孟这说辞巧妙的很。
高杨这会儿在看他的考试卷,山羊校长的批复很认真,人老了,口气也不客气了点,只说这学生不如当年的他俩。
高杨心想:那是当然,良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碰见的。
她又惆怅,金孟不是上学潜力股,他以后怎么办呢?
她和孙向晚想到的未来,也是通过高考这条捷径,剩下的路,都不是好走的。他们的未来并没有想得太远,未来的不可捉摸,如同一片黑雾森林,只有穿过去,才能看到对岸是什么。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做足准备,不让这一段旅程被打断。
高杨见过太多太多不上学的人最后的去处,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做基础工作的,像老黄牛,做得多,得到的少。
然而并不能说不会成功,只是太过艰难,万里挑一,都是夸大概率。
然而奋斗的人依旧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你知不知道就是养鸡也要知识。”孙向晚长吁一口气,“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啊。”
政治课本的活学活用,把金孟这只土老鳖可说懵了。
孙向晚从前和高杨说话,总是被挤兑,作威作福这种耍威风的事,基本上干不了。在学校更是一副冰山上雪莲的模样,纵然装的平易近人,骨子里那份清高是少不了的,难免让人敬而远之。此刻对着金孟装腔作势,总算是把青春期压抑着的说辞给倾泻出来,跟倒垃圾一样一气呵成。
高杨心中哪里琢磨不出孙向晚的小九九,见他这么上头,不愿拆他台子,便也不笑了,在旁边肃然坐着,一脸认真,不时的点头。
“知道鸡生病了怎么办吗?”孙向晚问金孟。
金孟摇头如甩葱。
“鸡不开心呢?”
金孟话都说不出来了。
“鸡不开心然后不下蛋呢?”孙向晚对金孟使出三连击,打出了暴击的效果,“不下蛋的鸡,咱们家是不会养的,只能就地格杀,勿论雌雄。你那只整天遛着的芦花鸡,如果有一天不□□了,也是这个下场。”
金孟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又不敢直接忤逆孙大家长,一副受气包小媳妇的模样。
“所以呢,你还是要读书。”孙向晚一锤定音,“就算是想养鸡,成为养鸡大户,那也不能只养百十来只,要做就要做到最大,做到最好,懂吗?男孩子不能那么没出息。”
“懂了。”金孟低声道。
“书读不懂,就多读几遍。不要扒着眼前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怀揣金元宝了。”孙向晚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当兽医也有能出息的,就看眼界有多宽了。”
金孟终于老老实实去上学了,孙向晚经由这一役,明白不能只让金孟读课本,便中午抽时间去新华书店租书的地方,给他找了几本开阔眼界的书,想着慢慢培养出兴趣。
只有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广阔,才不会拘泥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鸡换了一批又一批,中途有意外死亡的,不好卖,价格低贱,都被高杨拎去热水烫毛自家杀了吃了。嘴上说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一边吃一边肉疼,金孟把这些东西当宝贝,吃鸡肉跟吃他肉一样。
他确实很上心,这些鸡难得没有生病或者其他异状的,不过到了过年还是难逃被宰杀的命运。金孟想要拦住,却又发现是螳臂当车,鸡一般养四个月就出笼了,这些被养了八个月的鸡崽,能长这么大,已经算是寿终正寝了。比起那些养鸡场一天到晚安置在小笼子里,看到的是人造出来的光,他们好歹看到的是自然光,吃到过青草、泥鳅、肉虫,膳食丰富多样,如果鸡有思想,大概会觉得不枉这遭。
然而说穿了,谁又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呢?
孙向晚摸了摸金孟的头,最后家里就只剩下那只将军芦花鸡了,本来想给家里留着,结果有人看上将军了,觉得它精气神极好,斗志昂扬,鸡大腿鸡翅膀都有力,肯定好吃,所以出的价格比别的鸡高一倍,孙向晚便做主给卖了。
大年二十八这晚,家里终于清静了,再也不会有一群鸡叽叽咕咕闹得鸡飞狗跳了。金孟失魂落魄,晚饭都没吃,直接去床上挺尸。
高杨去叫他,叫三声不应便回来坐下了。
“他不开心?”孙向晚夹了一筷子菠菜,拌着饭吃下。
“哪能开心呢,小孩子,看着宝贝全没了,能不伤心么。”高杨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叹气的。”孙向晚笑笑,“多吃点饭,明天还有一仗要打。”
金孟这会儿耷拉着脑袋过来,看到孙向晚,沉默的低下自己的脑袋。
“吃饭吧。”高杨当和事佬,做主给金孟盛饭。
“真的不能留下吗?”金孟声音里带着哭腔。平日里高杨和孙向晚基本不在家,他和将军的感情最好,将军没有像它的爱妃一样被卖,金孟心中还怀揣侥幸,没想到最后被大价钱卖了。
不难受是不可能的,这相当于小伙伴被拉出去砍了。
“拿什么留呢?”孙向晚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神非常认真,“它吃东西,不下蛋,能留它一年,不过是为了刺激母鸡下蛋。”
他随口胡诌,金孟当真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孙向晚哪里知道公鸡的存在会不会刺激母鸡下蛋,然而话已经出口,便只能一直往下胡说八道,好在他精通此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听得金孟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没有力量守护什么东西,就不要痴心妄想。”孙向晚下了结论,“以后不生出那么多感情,就不会再分开的时候难过。”
金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高杨觉得这话题走向有点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把疑惑放在心里。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孙向晚的几句话,潜移默化,把金孟的三观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
这些都是后话。
初三那年,课业比以前紧张了很多,学校要上晚自习,晚上九点半才下课。所谓的晚自习,是老师监堂,学生在下面做作业,有什么不会的上去问。不是按照自然班分的,而是按照全校排名,每五十名一个班,老师安排也有所不同。
当然,要交钱。
平时的资料,也要交钱,关键是老师不讲,这些题又不难,没有买的必要性。孙向晚和高杨一合计,不要资料,不上晚自习,每人省下四百块,少了一笔开支。
他们两个在学校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这样不上课,老师们颇有种颜面全无、师威扫地的感觉,前五十都是相互影响的,你不上,我也不上,最后只有寥寥数人,这代表什么,老师教的不好?
班主任出动给学生做思想工作,先是循循善诱,后是谆谆教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结果碰到两个比较坚决的,硬的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偏偏说话委婉,挑不出半点不是,最后只能让步。
不来就不来吧,万事莫强求。毕竟成绩好的人都有点怪毛病,到这个份上,老师已经不知道该教什么,只能让他们提出疑问,然后给他们解惑。白天上课两人很是争分夺秒,努力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放心。
都是好苗子,不想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自甘堕落,恨不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邵老师知道后只得摇头,她这些年眼见着两人长大,比起当初的锋芒毕露,如今显得光华内敛,并不扎眼。
这是好事。
她初三寒假的时候给高杨他们打电话,问有事没有,过来她这边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