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作者:乔牧木      更新:2019-08-10 16:03      字数:4838

03年年底买的房子如今近乎翻倍增长,所有人望而却步,亦或者捶胸顿足,恨自己那年为什么不出手,这样也不至于如今连房子都买不上。他们害怕房子继续涨价,该出手时就出手,月工资一千的地方房子炒到每平米三千,即便如此,买房者也趋之若鹜,前赴后继。

这些行为也推动了房价进一步涨价。

高杨和孙向晚没有放着房子继续升值,选择卖掉,因为是一次性付清,所以价格在一众同等房型的价格里显得十分美好,王婶本来想买,但一下子出不了这么多钱,只能等着再有楼房立项时把首付交了,然后背着贷款拖着全家往前挪。

她倒没有后悔03年没有买房,因为那时候她也没有钱,很多时候不是没抓住机会,只是缺少经济基础。

钱一贯是通行证,而人情显得那么不起眼。

孙向晚以十万的价格将房子卖给了下家,王婶的房东变了,房租也涨了。

通货膨胀的时代,这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成绩终于下来,孙向晚以全市第一、全省第三的身份进了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高杨成绩不如他,去了人大的新闻学院。

鹤城高中的奖励方式简单粗暴,去清华北大的有钱,其他学校的没钱。孙向晚的户籍不在鹤城,无法申请生源地贷款,好在他这个成绩阶段的学生都是直接和招生办的老师交涉,最后他办理了国家助学贷款,高杨办的生源地助学贷款,那老师知道他们家情况后感慨了一句,又给他们支招,让他们进学校后再申请新生全额奖学金,最后勉励他们好好学习。

孙向晚谢过这位悉心指点他们的老师,开始办乱七八糟的手续。

将所有事情处理完,高杨孙向晚揣着□□拿着录取通知书,拖家带口前往京城。

那间租了三年的房子在他们走后也面临了拆迁的命运,到处都在拆迁,房子不断被建起来。然而大部分的人都买不起,选择了向银行贷款,背负了二十年三十年的债务,半辈子都在还债中度过。

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倒也不觉得奇怪。

朱小野第一次坐火车,对什么都好奇,趴在窗口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金孟在社会上混了一年,不论举止还是其他都显出了沉稳,即便稚嫩未曾完全褪去,和从前那种装腔作势的稳重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孙向晚则是显得很沉默,因为京城是他的家乡,他从那里逃出来,如今回去,心中百般滋味尝遍,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四人连去了到什么地方住都不知道,但总是能找到出路的。

活人能让尿憋死?

英雄能让一文钱难倒?

金孟的台球厅老板说他到了京城可以去找他兄弟,这话金孟跟孙向晚说过一遍,不过被孙向晚放到了最后应急预案里。毕竟人不可能靠善意过活,今天欠的东西明天都得加倍还上,银行家资本家混黑-道的走白道的都是这么干的,毕竟慈善家的背面就是资本家。

马克思同志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个道理经久不衰,是谓真理。

高杨知道孙向晚一直没说,心中约莫还是想着把父母的东西拿过来,过去他做不到的,现在未必做不到,就怕时过境迁,事情发展不在他掌控范围内。比如远房亲戚现在不住在那里,他根本无处说理,或者远房亲戚把他的逃走报成被人贩子带走,而房产辗转几次不在他们手上,他们卖掉后消失在人海中……诸如此类不可预料的情况,只能见招拆招。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京城的发展日新月异,孙向晚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显然也有些微怔,高杨也头晕目眩,想到那些年在广州火车站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却又遥远的如同上一辈子的记忆。

四人暂时安顿到一家收费不高的旅馆,开了个标间,两人一张床,金孟孙向晚挤一挤,高杨朱小野偎一偎。旅店环境不好,住进去后才发现地下是地铁,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高杨有些水土不服外加睡眠不足,跑了好几趟厕所,最后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像条半死不活的狗。

朱小野酣睡中,被她不断起身给闹得蹙起眉头,高杨没办法,和金孟换了位置,她和孙向晚睡到一张床上。

金孟背对着他俩,似乎怕尴尬。

高杨觉得自己其实没睡着,也没醒着,那种感觉就是明明很疲惫,但大脑很清醒,孙向晚让她靠着自己,屋子里开着窗户,最后还是觉得热,窗帘一拉,才发现根本没有关窗户,只好关上窗户等房内变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旅馆阴暗潮湿的气味怎么都除不去,走廊放着装修材料,第二天早上六点开始刺啦刺啦的装修噪音响起,高杨脑袋炸了一样,痛苦的起来,发现孙向晚已经睁开了眼睛,显然也没怎么睡好。

“早安。”孙向晚碰了碰她的嘴唇。

“……早。”高杨起身揉了揉自己眉心,发现朱小野还在睡,不禁感慨小孩睡眠质量真好,哪里都能睡着。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高杨打开后发现遥控根本换不了台,砸了几下最后可以用了,换来换去发现只有星空频道在演电影,其他都是在播早间新闻或者广告,只好返回去看电影。

正在播放的是周星驰耳熟能详的老电影《大话西游》,高杨听同学说过,却一直没有机会看。这会儿和孙向晚并肩靠在床头,把电影看完了。

门外装修不消停,电影的声音混杂在其中,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字幕,饶是如此两人仍看的津津有味,因为他们过去没有这个功夫这么悠闲,也没有条件。

他们的启蒙来自书本,更多的是周围环境的影响,那些人在充当生命过客的同时告诉他们有些选择可以怎么做,之后便抽身离开。

跌跌撞撞,有惊无险,终于成年。

月光宝盒没有帮助至尊宝赢回晶晶,也没有帮他挽回深爱的紫霞,他带上紧箍咒成为了孙悟空,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英雄,却不是意中人的英雄。

两人比较幸运,开始看的时候影片只过去了五分钟,本来看的时候在笑,最后却笑不出来了。

陈佩斯说过,每个喜剧的内核都是一个悲剧。

里面每个人都有话说。

唐僧说:“等你明白了舍生取义的道理,你自然会回来和我唱这首歌的。”

紫霞在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春三十娘也在说:“想我春三十娘貌美如花,却跟这么丑的人有了。”

至尊宝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每个人都表现了他(她)的希冀和最后希冀破灭的无可奈何。

“那个人样子好怪。”“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条狗。”

高杨不知道说什么,她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心有戚戚,孙向晚也难得沉默。

好容易从电影营造的氛围中走出来,扭头一看,发现朱小野眼睛亮晶晶盯着抱在一块的两人,高杨急忙挣开孙向晚的怀抱,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你胃不疼了吧?”

孙向晚眼神带了一分幽怨,摇摇头,大约在腹谤高杨理由找得太差,硬生生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病西施,性别男。

“那我们去吃饭吧。”高杨试图亡羊补牢。

去找早餐地点的路上,高杨听到朱小野问金孟:“胃疼的话,抱抱就不疼了吗?”

金孟嘴角抽搐,看着前面两个人。台球厅人多嘴杂,就算开始是一片白纸,最后也能渲染成抽象派代表人物毕加索的代表作格尔尼卡,牛鬼蛇神,三教九流,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能懂点。他从来不对朱小野说谎,但又不能告诉她实话,最后只能委婉道:“胃疼是因为饥渴,吃饱就不疼了。”

高杨双腿一软,孙向晚及时扶着她,两人不约而同面色古怪的扭头看金孟,金孟眉梢一挑,痞气十足:“我说的不对么?”

“你知道的太多了,”高杨对孙向晚道,“我们趁早把他灭口吧。”

金孟条件反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朱小野咯咯笑了。

早餐真贵,这是高杨的第一感受,现在无论多少钱都感觉不够用,京城和鹤城这种七八十来线小城市不同,什么都要花钱,就算坐拥金山只出不进也迟早坐吃山空。何况他们没有金山,花钱便有些心惊胆战。

吃过饭后旅馆的钥匙交给金孟他们,回去好好呆着,高杨跟着孙向晚上门踢馆——看看他家房子还在不在。

那个地区如今已经成为老城区了,穿过鸡零狗碎的巷道时,高杨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喧闹,陈旧,然而又有种生活气息隐含在其中。

孙向晚站在一栋楼门口,神色有些隐忍,好像下一秒钟戾气就破皮而出,尖锐的椽头将人血肉划破。

他的戾气惊鸿一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高杨后来沉思了很久,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高智商的人如果破坏起来后果十分严重,因为他们深谙暴力美学的纹理。

孙向晚按着记忆走到他家的门口,举起手,放下,又举起来。

高杨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叩,叩,叩。”

“谁啊?”里面传出暴躁的男人声,接着是趿着拖鞋往门口走的声音。

孙向晚眼中那一刻闪过一丝迷惘。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高杨心中一惊,所以房子换主人了?

一满面肌肉虬结、胡子乱爬如荒草丛生、身材大腹便便的男人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防盗门眯起眼看着孙向晚,声音不耐烦:“你谁啊?”

“我来找这房子的主人。”孙向晚声音阴沉,暴怒将至却又按捺住,礼貌地问,“钱贵不是在这里住吗?”

“呵,他?”那男人上下打量孙向晚,不怀好意的看高杨,“你是他什么人?”

“仇人。”孙向晚面无表情,“他欠我很多钱,我来追债了。”

“这样啊。”男人摸着下巴,“那你这债追不回来了,他早就搬了。”

“这房子的产权现在在谁手上?”孙向晚拧着眉,失落之情掩盖不住。

“学生仔,这房子原来是你的?”男人丢给他们一个同情的眼神,“他当年欠赌债借高利贷,被黑-社-会追债,泼鸡血撒狗血写拆字,白天根本不敢出门,当年这事儿闹得鸡犬不宁,周围邻居都搬走不少。”

人高马大肌肉虬结挡不住这人居然是个话唠的事实,嘴闸打开就收不住,大概看孙向晚他们是学生,没什么攻击性,说起话来那叫个滔滔不绝,“我就说当初房租怎么那么便宜,诶,有一段时间我还担心过,他怎么欠你钱的?”

“这房子是我的。”孙向晚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有些锐利,带着刀锋般冷意,大肚男立刻从靠着门框的姿势站直了,表情不善的回敬孙向晚眼神,“这房子我可是花钱租的,你有什么事得去找房东解决。”

“把他电话给我一份。”孙向晚垂下眼睫,“谢了。”

男人趿着拖鞋啪叽啪叽的回去,楼道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孙向晚支撑不住一样靠着墙壁,“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高杨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安慰他,最后只能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聊作慰藉,倒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一定能拿回来之类的话。如果这栋房子真的在黑-社会手上辗转过,那房产能拿回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他们是谁,不过是两个学生党,做点小生意赚钱可以,去跟这些人交涉,最后如果卷入漩涡出不来,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高杨以为大肚男去而不复返准备砸门的时候,大肚男终于出现在了防盗门里,防盗门开了个小缝,把纸条递给他们后立刻关上,然后假惺惺安慰了一句“祝你们顺利啊”。

木门啪的一声阖上,孙向晚手上拿着用烟盒里锡箔纸写下的手机号,捏在手中团成一团,返身下楼,走到一层时忍不住握拳往墙上砸了一拳头,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萦绕。

高杨急忙上前,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掌里,她站在台阶上,和孙向晚额头相抵,看到他的眼泪,她心中的悲伤仿佛浪花拍击海岸,除非月亮离地球而去,否则无法停歇。

“别伤害自己。”高杨低低道,“我心疼。”

孙向晚闭上眼睛,点点头。

外边的太阳依旧很毒辣,路边树上的夏蝉被炙烤的奄奄一息,只余哀鸣。大马路上车来车往,来去如风。

高杨初来乍到那种兴奋早已被疲惫取代,和房东打电话交流后发现他其实也不太了解这栋房子之前的纠纷,当初中介买房贪图便宜买下了,只当潜力股在等地皮价格上涨。

问他前一任房东的信息,对方说年代久远,记不清了,孙向晚知道这估计是托词,但他们又不能找上门直接叫嚣让他们滚出去,那样的话一个扰民就能让他们进局子。

两人去房管局,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信息,只能把这茬先搁置,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