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褪去,直到日出已末,雍峥才从洞口站起,走近那平躺着一动不动的人身旁。
他蹲下身,注视良久,伸手拍了拍那熟睡的脸。
卯靖迷迷糊糊,习惯性的捉住脸上的手,大花总是喜欢拍脸叫醒他,已经形成条件发射,根本无需经过思考便做出动作。
雍峥一僵,最终还是抽回了手。
这异常的抽离让卯靖瞬间醒了几分,慢慢恢复的理智告诉他这是雍峥,不是大花。
他略为尴尬,挣扎着坐了起来。
雍峥轻咳一声,开口道:“你在此前几日之所见,是我族的秘密,你能否发毒誓,为我严守?”
“嗯?”卯靖还未完全清醒。
“根据我族祖训,这些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若是你不肯三缄其口,必要时我……”
卯靖却突然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线,一脸愉悦:“这么说,我不是外人咯?”
雍峥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卯靖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扯动了简单包扎的背部,雍峥看着他一下子从快乐转变成痛苦的表情,想起刚才的挑逗,有些解气地笑了出声。
但他还是轻轻地顺着卯靖的后背,免得他咳得厉害,让伤口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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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逐渐平息,卯靖侧头看向雍峥。
借着洞口的光线,此刻的他脸部线条柔和,少了往日的犀利,清澈润亮的双眼让人移不开目光,在晨曦的包裹下如同邻家的阳光少年。
他当然知道接下来的会是狠话,可他不想让雍峥讲出来。
先不说雍峥先后救他几次,若是信不过自己,有的是下手的机会,他即使没有受伤,也不是卯靖的对手。
可雍峥却选择说服他保密,这其实是一个冒险。
卯靖心中泛起涟漪,右臂搭上雍峥的肩上,就着他的帮扶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撒手,而是摆正了雍峥的脸,四目对视,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负你,如若有违,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雍峥略顿,垂眼避开,舔了舔嘴唇。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虽说卯靖这发毒誓应该是指保密一事,但又好像另有所指。
不过眼下也不是寻思的时候,二人休整一番,不忘带上两只幼犬,继续往追风营所在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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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晡时,雍峥扶着行动缓慢的卯靖,出现在原本追风营驻扎的地方,却是一片空地,并无营寨。
卯靖心里一凉,莫非短短几日,他们已成弃子?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雍峥回道:“追风营雍峥!”
只见林中大树一阵抖动,滑下来一人,小心地走近。
他们的衣着固然不是追风营派发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认出雍峥本人。
此人很高兴,立马行了个礼:“雍将军!原谅我眼拙,远处没认出你。靳副将命我在原地等候,请随我来。”
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雍峥与卯靖紧随其后,又走了很远的一段山路。
日入之前,正是饭后,追风营并无训练安排,得到通报的队员们惊喜地冲出营地相迎。
雍峥举起手扬了扬,示意大家让开,他先将卯靖安置好。
追风营也是有个兼职小军医的士兵,从军前在药房里当了几年的伙计,营里给他单独一个帐篷,就为了必要时方便安置伤病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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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过身来,他依然还是那个严肃冷漠的队长,环顾一眼围观的一队队员,所有人顿时噤声,不敢再打扰小军医与卯靖。
随后雍峥招呼上靳珩,二人快步走入军帐。
未等坐稳,雍峥便开口问道:“那两条‘咸鱼’身上有什么信息?”
靳珩拱手道:“一人身穿南海军服,另外一人便衣,身上并无特殊,但是在东山出现了可疑之人,我寻思项辽可能有所了解,便将他唤来。他认出便衣是东山营的旧人。”
顿了顿,靳珩继续说:“他回去之后核查各个据点,一共有十二人无故离营,怕是直接投了敌军。我让他清查了这些人平日里走得比较近的队友,放出话去,若是不想归属我长河军的,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离开,若是留下,他日再有叛逃之意,格杀勿论!”
雍峥点了点头,靳珩办事一向做全套,不需要每一步都督促指令。
他又问:“阮小青呢?可有音讯?”
“并没有,我已搜过,山上无人,也无尸首,很有可能是被抓了去,又或者……阮小青也投敌了。”
“所以你带着追风营搬了个地方。”
“是的,以防万一。但我留了人隐匿在原驻地附近,若是你三人回归,便能第一时间带回营地。”
雍峥又点了点头,果然将追风营暂时托付给靳珩正确的,他是个谨慎稳重的人,绝不能将整个追风营暴露在风险之下,考虑得非常全面。
二人又分析了那些斗篷人——南海军的意图,将经过写了下来,包括南越人打挖东山底的事,交由信使,连夜送往正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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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深,靳珩退下。昨晚一夜未眠,又走了一日的山路,雍峥已是非常疲累,和衣歇下。
几日来都有卯靖相伴,突然单独一人,竟有些睡不安稳,未及日出,雍峥便已早早醒来。
他想起在东山那一侧,与卯靖相拥而眠的夜晚。
虽说他那时候是只猫,一举一动并不受控,可在神智苏醒之后,记忆便会逐渐填补回来。
他记得卯靖的安抚,卯靖的亲近,和卯靖身上的起伏;
他还记得每一刻的心思转动,却不忍惊扰了那如水的宁静;
日头里卯靖经常迟迟不肯醒来,他又怕人是不是昏死过去,经常动手拍醒卯靖。
点滴在心头,就像是长久以来不知名的空洞被一下盈满,却难以言表。
雍峥起身出门,在附近的河里冲了个凉,换上自己的衣服。
时候尚早,还未到出操,他不知不觉地绕到医帐外,迟疑了片刻,却始终没有进入。
雍峥正欲离去,碰巧小军医掀开门帘出来,看见他,便自动汇报:“雍将军,那个……伤员并没有大碍,那一剑伤似乎被肋骨所挡,没有什么内伤。我给他重新清洗了一下,缝合了伤口,就等愈合即可。只是……他还未起,我给他通报一声。”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雍峥一把拉住小军医的肩膀,语速略快:“不用、不用了,我就是路过,来找你了解一下便可,既是伤员,就让他休息几日,免了出操。”
顿了顿,他重新对小军医正色道:“但是你的不能免,准备早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