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刀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流光之中,轻飘飘地斩断了挡在面前的风和雪,把它们撕碎,揉散,烫成青烟。
颈部的汗毛无声无息从中间截断,断落的那一截,还没有落到脖上,已经无火自燃,化作一点灰烬。
贼眉鼠眼的那人已经不复之前在王家公面前的阿谀逢迎的模样,脸上的杀意带动着他整个面庞都扭曲起来。
嗜血的眼睛自瞳孔深处涌溢出鲜血的颜色,他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下一秒钟自己这一刀斩断近在毫厘之间的这颗头颅,就像是划过一块豆腐。
他似乎能闻到那烤肉的焦香味,看见这个少年惊恐无神的眼睛伴着圆滚滚的脑袋飞上半空。
下一秒钟,杀人独到的那种把他人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终结一条鲜活生命的快感便要涌上心头。
他已经忍不住浑身随着那颗心打颤,那柄应该无坚不摧的刀却陡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思绪纷飞的脑里一片空白,仅仅只剩下这么四个大字。
然后,他的眼睛便越睁越大,瞳孔慢慢缩成针尖大,在这一瞬间,他见到了让他终身都为之难忘的一幕。
一只纤细如玉般的手掌轻轻挡在了那柄刀的面前,就这么突兀地横在了那脆弱的脖与刀刃之间。
然后,那个手掌的主人,那个他以为浑身上下半点元力也无的废人少年,恶魔一般轻轻拈住了那刀锋,把它从自己的脖上挪了开来。
那人失魂落魄,就像是傻了一般任凭陈楠动作。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这个少年怎么可能以一只手掌挡下了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
分明没有元力波动的,即便有元力波动帮他挡下了这力道,可是这炼狱魔刀的温度呢?足可以融金化铁的温度哪里去了?
那只是一只肉掌而已,自己不会看错的!
他呆滞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自己的刀刃之上,顿时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陡然大叫了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后跳两步。
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那个少年刚刚落手的地方,多了一个坑?一个快要融化的坑?
他的手,温度比炼狱魔刀还要高?
贼眉鼠眼的那人呼吸都快要停滞,他一点一点僵硬地抬起头。
而后,他便看见了那个少年手中一朵不过拳头大的金色火焰。
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声音。
却像是冻僵了这个人的灵魂。
他勉自张口,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嘴中牙齿打战的声音:“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这……这是火焰类的神通?”
陈楠一愣,这是金翅鸟留在自己印堂之中的火焰,似乎称之为火种更恰当一些,算不算神通?
算是吧。
陈楠矜持地笑了笑,羞涩得像是邻家大男孩,然后在他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之前,横推着那朵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掌拍穿了他的胸膛。
粉红色的血沫在张大的嘴边涌动着,被攥在手里的心脏下一秒钟便被捏成了一团肉泥,被火焰炙烤成了一坨焦炭。
眼中的光芒看着飘雪的天空,渐渐黯淡,赤红色的刀身失去了元力的供应,重新化作普通刀刃的模样,“嗤”一声落入了雪中。
“敢在我面前露出破绽,你当我这乌鸦是白当的啊。”直到这个时候,陈楠才算是做出了回复。
他抬头看了一眼徐若水那边的情况,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连腿都迈不开的王家公,浅浅而又礼貌地笑了一下。
“啊!”王家公回了魂一般,大叫了一声,帽落在地上都不管,整个人连滚带爬向着远处狼狈逃窜。
陈楠懒得去追,打了个呼哨,踹了一脚依旧趴在地上装死的白虎。
白虎很是不情愿地爬了起来,然后向着王家公逃跑的方向飞过去。
剩下来的那七八个人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被徐若水斩了一两个,剩下的几个人看着自家的少爷都跑了,心神不宁之下,慌忙阻挡了几下,作鸟兽散。
陈楠眼神一冷,三步并作两步,跟到那些人的身后,一人送了一刀。
呼叫逃窜的脚步声顿时戛然而止,他看都没看那缓缓倒在雪地上的几具尸体,走到徐若水的身前,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还好么?”
徐若水苍白着脸,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些人都是自己伤到或者杀的,她双手撑在自己腿上,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在屏着。
冰冷刺骨的空气中,藏着的是更冰冷刺鼻的血腥味。
听见陈楠的声音,她似乎瞬间找到了依靠,整个人如鸟一般扑进了陈楠的怀中,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下一秒钟呼吸便连接不上。
陈楠没想到会有这一幕的发生,他半张着手,不知道应不应该抱上去。
隔着厚厚的兽皮,他似乎都能够感受到在对面那温暖的胸腔之内疯狂跳动的心脏。
如此过了半晌,待到那喘息声逐渐平息,陈楠硬着心肠,把怀中的女孩拉开。
徐若水看着他,眼神无助得就像是林里刚刚出生的鸟。
陈楠从地上捡起一柄刀,轻轻递给她,安慰着她:“没事的,没事的,你想要成长,这些都是你必须经历的。”
他把刀柄塞到徐若水的手中,然后把徐若水的手掌包裹住,轻轻合拢,抓牢,然后指着地上被斩断了双脚,如蛆虫一般缓缓爬动着的,还活着的那些人。
“去,杀了他们。”
徐若水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往后退,看着陈楠的眼中似乎要溢出泪水。
见过死人,和自己杀人,是两种不同的事情。
有的事情,你做的时候没什么,待到你做完之后,道德的约束,自己的底线与人性便会接踵而至,那个时候你才会体会到你应该体会的所有情绪。
徐若水打到现在,即便是在汤巫山上,也没亲手杀过人,一下手上多了十几条人命,这让她的心里直欲崩溃。
剩下的人不多,也就八九个人的样,大多是第一波被斩断了双脚的人。
这个时候,断口早已经结成了冰,失血过多导致的寒冷让他们眼前不断发黑,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他们在雪地里面拼命想要远离这一处修罗血海。
可是仅仅只有两臂,虚弱到了极致的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又能爬到哪里去。
陈楠牵着徐若水,就像时候牵着妹妹的手坐在草屋里看星星。
他牵着徐若水,干燥的手掌包裹在徐若水的手上,牵着她来到第一个人的身边,仿佛是哄孩一般哄着:“来,杀了他。”
徐若水紧紧闭上眼睛,拼命地摇头,似乎不出话来。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大难临头,他强睁着凝成了冰霜的眼睫毛,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那两个人,还有那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闪着寒光的刀锋。
“求……求求你们……别……别杀我……我只……只是……混口……”
噗!
就像是扎破了装水的牛皮口袋,温热的鲜血顺着刀锋洇湿了这一片雪地,求饶声戛然而止。
徐若水摇头的动作骤然停止,手上溅到的几个血点仿佛在提醒她发生的事情。
她**着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刀柄,顺着刀柄往下看去,那人已经散去了神光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她。
之前热血涌上心头的勇猛与亢奋如被冰水浇透,她大叫了一声,就要往后退。
陈楠猛地搂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把她夹在自己的怀里,探过头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你想要活下去,你想要不当你之前的大姐,你得听我的。”
“以你的聪明,你就应该知道,从你学了摄魂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我帮你把这些事情提早学会。”
“该懂的你都懂,现在要做的,只是面对而已,相信我,不难的。”
徐若水看着他的眼睛,紧紧抿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下面,晶莹的鼻翼不断翕动着。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他牵着她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轻声再次重申了一遍:“来,杀了他。”
徐若水银牙紧咬,手中长刀颤颤巍巍地举起,然后闭上眼睛,猛然刺下。
陈楠在一旁鼓励着,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似乎就像不是他的同类,他冰冷到像是机器人。
他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徐若水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陈楠伸出手,在外面画了一个大弧:“杀了他们。”
徐若水的步伐从虚弱变得坚定,握着刀的手从**变得稳如磐石,一颗接着一颗的人头落地,一片接着一片的白雪嫣红。
从零落的求饶声到有气无力的谩骂,从有气无力的谩骂到只有脚步声落在雪上“咔咔”作响的死寂。
待到徐若水砍出最后一刀的时候,她晃了晃身,以刀支地,没有倒在陈楠的怀中。
遍地残肢内脏,鲜血铺红,大好的头颅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上面,逐渐把地狱一般的场景盖过。
不过三刻,了无踪迹。
那年盛夏,他牵着妹妹看星星。
这年初冬,他牵着徐若水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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