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踏前一步,就要动手,马行里面陡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付骞凝重的眼神随着声音的逐渐靠近而放松下来,他藏在身后的手指也放了下来。
一百多匹火焰马很快便被牵到了马行的外面,为首的三匹矫健如龙,马蹄大如碗口,马鬃如烈火雄烧,身体隐隐透着金红色,果然是由火焰马生出返祖鳞的赤霄。
付骞瞥了一眼动也不动,又被自己克制住怒气的诺百,轻叹了一口气,摇头摆手地走到那些火焰马的面前,伸手拍拍这个,摸摸那个。
“哎,都是好马啊,都是好马!”付骞走到那匹额生返祖鳞的赤霄面前,拍了拍赤霄的脖。
赤霄马打了个响鼻,低头给他摩挲。
“可惜啊可惜。”付骞着轻描淡写的话,手上却突然用力。
半空中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白惨惨似冬日起毛的太阳,明晃晃又像是夜半无人的深潭。
那偌大的马头骤然僵住,片刻的凝滞之后,一道光滑如镜的整齐切面在马脖处出现。
马首伴着喷涌而出的鲜血重重落在了地上,一双如人的大眼睛轻轻眨动了两下,眼白泛红,顷刻间血红一片。
马身抽搐着,四只马蹄似乎依旧不相信自己所在的这具身躯就这么死了,四条腿哆嗦着努力想要站直,生命力的流逝,却已经让它失去了力道。
它踉跄着,拼命要想站稳,跌了七八次,就在马脖处的鲜血都要流干净的时候,终究是不甘地倒了下来。
这匹注定会在战场厮杀大放光彩的头等赤霄,只怕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辉煌的一生竟然会是这样的命运。
诺百再忍不住,陡然踏步大喝:“付骞,你!”
不仅仅是他,便是他身后的玄甲军士都快要忍不住,看着付骞的眼神,人人似火团灼烧。
对他们来,相依为命的战马,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眼前的这匹雄健赤霄,它即便死,也应该死在沙场上。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不仅仅的是宿命,对战骑来,这更是一种荣耀。
付骞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把一名原本无名的英雄,一巴掌塞到了泥潭之中,还是在他没有出世的时候,便断绝了所有美好的,苍凉的希望。
“怎么,心疼了?觉得我过分?这是我玄甲军的战马,我怎么处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付骞扭头看着他,狭长双目似蛇一般冰冷,脸上却陡然泛起笑容。
“看见你心疼,可真不容易啊,怎么,生气了?来啊,以你的脾气,生气了怎么还这么无动于衷?想替它报仇啊?那就来啊,我在这里呢,等着你呢。”
诺百整具身体都开始**起来,玄甲上的铁色甲叶“叮叮”作响,似炸了毛的刺猬一般,尽皆竖了起来。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还不够啊?”付骞看着诺百,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意兴阑珊朝身后挥了挥手:“都宰了!”
没有人应诺,即便是他带来的三个人,要朝夕相处的他们亲手把这些正值壮年的战马送入地狱,都下不去手。
“我让你们都杀了!听不懂军令么!”付骞猛然掉头,神色无比狰狞。
那三人身体齐齐抖了一下,终究迈出了第一步。
万事开头难,第一步既然已经迈了出来,之后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一颗颗足有人胸腹宽大的马首轰然落地,鲜血在长街弥漫,冰蓝色的玄冰街道,很快便被鲜血染成了赤红。
鲜血洇湿了鞋底,鲜血淹没了脚脖,鲜血肆意欢快地流淌,如山涧的溪。
猩红的血液热气腾腾,刺鼻的血腥味仿佛在空气中唱着歌。
除了火焰马的嘶鸣声,除了火焰马似乎感觉到大祸临头的不安马蹄,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这片天地,随着一匹又一匹无辜火焰马的死亡,似乎已经变成了阿鼻地狱。
没有人间的生机。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人,就连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滞。
“我的马!”仿佛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白发苍苍的万掌柜陡然哀嚎一声,噗通跪倒在地上。
他把自己的脸浸在满地的鲜血之中,双手**着,似乎想要捧起什么,然而除了鲜血,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他浑身都在**着,他在鲜血汇成的长河中无声哽咽,就像是冬日里蜷缩在雪地里的松鼠。
付骞瞥了他一眼,接着毫不以为意地扭过头,笑着看着诺百,笑得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啊,手下人欠管教,让诺兄见笑了。”
诺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脸上的肌肉每一根都崩到了极致,他强自忍着,才没让自己一口把舌头咬断。
“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冲一群畜生泻火,算什么本事!”
“冲你来?”付骞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又陡然朝着身后道:“够了!”
似乎无穷尽的屠杀刹那间停止,一百多匹火焰马,只剩下十来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付骞一拍脑门,惊讶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这次弟来找诺兄,还真是有事相求呢。”
“昨天晚上应该过了吧,这个,王家想请陈楠兄弟去做客,这不是让我来做个客么,我想着,陈楠兄弟好歹也是诺兄的客人,这不是不好意思开口么,今天一大早上就接到我爹的手谕,让我来马市买马,我这都差点忘了,还好诺兄识大体,提醒了我啊。”
诺百咬着牙,阴着脸,看着付骞,经脉中的元力已经开始疯狂涌动。
让他这个时候交出陈楠?事后那些言语又会怎么他?
付校尉只是杀了几匹马,就把诺校尉吓得把人交出去了?
这是逼宫啊!赤裸裸地逼着他违反军令,在城内与同僚动手。
他重重迈步,一步踩起诺大的血花,眼看事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一道无比空灵的声音又将这些凝厚杀意稍稍中和。
“王家想请我过去,没点态度怎么行?”陈楠从队尾走到队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还是,这就是王家的态度?”
他看着脚下,一步一步,走的有些慢,腰背挺得笔直,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喜欢垫一下脚,所以脚步异常清晰。
一步一脚印,空脚印,刹那间便被周围的鲜血涌过来掩盖住的脚印。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鲜血在脚下湿滑的凝滞感,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是第一次踏着火焰马的血。
他很想告诉面前的付骞,他应该杀人的,多杀一些,最好杀到现在这样的血流成河,这样的话,陈楠会更熟悉一些。
付骞看着陈楠走到面前,脸上很明显流露出一丝不屑与不耐,他张了张嘴,很想告诉面前的家伙,你算个什么东西。
可惜他的话早已经了出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能反悔。
他把喉咙里的话憋进了肚里,示威一般看了一眼很明显也僵住了的诺百,心里头突生一计。
他笑语盈盈:“这是不是王家的待客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王家对你可是望眼欲穿啊,不若这样,给哥哥一个面。”
他扭过头,与陈楠站在一起,指了指身后剩下的那些马:“听你想要一匹马?这样吧,你看见他们了么?”
他指了指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那些玄甲军军士:“只要你把他们打败了,这些马随你挑,你就算全要,我也给你,怎么样?”
“那我要是输了呢?”陈楠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那三个人,就像是在和付骞聊天。
付骞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嘲讽,却没有让陈楠看见。
蠢货,你区区十五窍的修为,放在玄甲军中,也不过是最底层的军士罢了,还真当你会赢?
他假假地笑道:“如果你输了的话,哥哥也不占你什么便宜,你跟哥哥去王家走一趟怎么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陈楠沉吟,似乎心有所动。
人群中的赵若雪连忙叫道:“别答应他!”
付骞脸皮抽了抽,他阴着脸往那边看了一眼,当看见赵若雪身旁站着的须文山之后,眼神不经意在三叔与七叔身上划过,顿时笑得很是灿烂,礼貌地朝着须文山点了点头,不再理会。
赵若雪还想些什么,须文山连忙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诺百却顺着赵若雪的话沉声道:“不错,付骞,你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何必难为一个客人,打你们,我一只手就行了。”
付骞似笑非笑地朝着诺百看了一眼:“我可没有难为他,你看,这仅剩的十几匹马,可都是好马啊,这只是一场交易罢了,跟你诺百有什么关系。”
诺百牙关紧咬,双目喷火,正要大步前走,却见陈楠默默走到那些火焰马的身边,把头轻轻贴在一匹赤霄的头上。
付骞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有些不明白陈楠到底是答没答应,挤出一丝笑容嚷嚷道:“你到底想好了没?”
陈楠保持那个动作几个呼吸,牵着赤霄往一旁走去。
付骞面色顿时阴了下来:“他娘的,拦住他!”
陈楠停下脚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三人,把赤霄牵到一边,轻轻系住缰绳。
他抬眼看着付骞:“你眼瞎么?看不出我的意思?想上就上,规矩你定,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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